斗到了现在,东南的世家,几乎都生出了一种无力之感。
    王宁安手段霹雳,无所顾忌,他们完全被动挨打,谁都想问一句,还有没有胜算,如果半点没有,趁早认输投降,或者干脆远遁海外,还能保住一条性命,再这么下去,就算王宁安不杀人,他养的那些酷吏,也是要杀人的。
    面对所有人的质疑,郑侠清了清嗓子。
    “大家伙不要灰心丧气,我们致胜的关键,就在漕粮上面!”
    “怎么讲?”大家一起问道。
    “你们都清楚,这些年东南改种桑树,棉花,其实粮田是减少的,好多鱼米之乡,都要从外面购进粮食,才能维持……每年朝廷从东南起运漕粮入京,而东南存留的粮米不足半年之用,故此需要从江南西路,荆湖路等地调运,才能满足江南千万人的口粮!”
    郑侠讲到了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事实,随着工商业发展,纺织兴旺,衣被天下的东南粮食已经不能完全自给自足,和几十年前,天下粮仓,完全不同了。
    那为什么朝廷还要从东南调运漕粮呢?道理很简单,运河摆在那里,此时的大宋,还有本钱重建一套运河系统吗?显然不能,那样也太劳民伤财了。
    所以,朝廷依旧从东南调运粮食,至于东南不足的部分,则是从长江上游的地区调运,借助长江水道,费用也不会太高,故此江南还能顺利维持,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南的粮食供给,其实处在一个很脆弱危险的状态。
    “诸位,东南我们没法和王宁安争,但是我们可以去江南西路,去荆湖路,去巴蜀,把那里的粮食采购下来,扣在手里,只要上游的粮食不能调运,在漕粮起运之后,两个月之内,东南就会陷入缺粮的困境,城里的人没有粮食吃,王宁安有再大的本事,能弹压得住吗?”
    刘挚眼前一亮,赞道:“果然妙策,如果我们再怂恿倭寇袭击,再让摩尼教举事,各方一起发难,王宁安的屁股就烧起来了!”
    这几个人越讨论越是高兴,仿佛已经战胜了王宁安一般。
    唯独刘沆,他听在耳朵里,居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们都在干什么啊?
    他真想揪住每一个人的脖子,好好质问他们!
    这一招多损啊,东南的百姓,也是你们的乡亲,居然没有半点心疼,毫不犹豫将上千万人,送到绝境,你们就真的下得去手?
    绝粮,还要引倭寇来袭,又和摩尼教勾结……哪一样捅出去,就是灭九族的大罪,以往对抗朝廷也就是了,可这一次把东南的百姓也当成筹码,日后各大世家,还怎么在东南立足?
    毕竟是做过宰执的人,刘沆越想越觉得害怕,而且这帮人的行径,也让他心里毛毛的,没有半点敬畏,没有一丝的反省,一意孤行,一条路跑到黑,这样行吗?
    刘沆不停问自己,可是他也没有办法,自己已经被绑上了贼船,就别想下去了。
    “唉……这个法子可以,但是你们要记住,一旦王宁安被赶走了,一定要尽快放粮,不能让江南饿死人,不然,我们有什么脸面,再见东南的乡亲啊!”
    郑侠等人自然是不停点头,但是心里却不以为然。
    你把东南的人当成乡亲,可对不起,他们没有站在世家一边,反而跟着王宁安跑了,遍地的民兵,到处嚷嚷着要均田,你不仁我不义,不给这帮下贱的泼才,一个教训,他们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谁给他们的饭吃!
    ……
    “王爷,头一批漕粮,200万石,已经征收完毕。”陈顺之很振奋,他笑呵呵道:“今年虽然因为分田,因为漕帮作乱,影响了不少,但是得到土地之后,老百姓干劲都上来了!”
    “往年需要半个月才能完成的收割工作,今年十天就完成了,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齐上阵,昼夜不停,收获之后,许多百姓,用肩扛,用小车推,主动跑到几十里外,上缴粮食……往年催要都要不上来,今年却主动交,甚至还有超额,地方的老吏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陈顺之抓着胡须,忍不住笑道:“古语说得好,得民心者得天下,王爷这一步棋,真是高明!”
    王宁安没有太大的波动,倒不是他多傲娇,而是心知肚明,分田就是一个神器,效果自然不用说。
    “老陈啊,说起来,这一次分田,其实是在化解城市化的问题,江南的市民接近四成,如果算上打工的人口,就有近五成,粮食供应其实是很脆弱的。在租佃的模式之下,佃农的积极性不高,而世家地主又大量囤积粮食,哄抬物价,致使市面流通的粮食不足,粮价偏高……这个问题在几年前,我就知道,如果当时能及早控制,或许也不至于走到分田这一步。”
    陈顺之笑道:“王爷,当年用了韩绛,确实所托非人,可当时王爷要经略西北,也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好在情况还能收拾。分田之后,老百姓的热情高涨,秋粮收获之后,很多老百姓,就推着粮食,蔬菜,还有鸡鸭鱼肉,到城里贩卖。现在市面上粮食充足,物价稳定,情况很不错,如果能把分田令彻底推下去,明年之后,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陈顺之很是乐观,可王宁安突然皱起了眉头。
    他稍微盘算了一下,以大宋的生产力,一个壮年汉子种田,一个人能养活三个人,按照三口之家计算,孩子算半个人,能拿出贩售的粮食,其实只有半个人的份。
    这样计算下来,十个人里,至少要有七个农民,才能养活三个城市人口,也就是说,城市化率不能超过三十……而东南的城市化率,好些地方都超过了百分之四十!
    而且更要命的是,东南的农田,不都是种庄稼,还有桑树,还有棉花!
    那粮食的缺口,要怎么补?
    “老陈,你立刻去查,给我弄清楚,东南的粮食供应情况,到底如何?”
    王宁安的脸色严峻,陈顺之不敢怠慢,立刻前去,大约半天的时间之后,包括章惇,王安礼全都赶来了。
    陈顺之微微有些脸红,亏他还是谋士,居然没有王宁安想得周全,愣是没看到危险所在,真是该死!
    “王爷,卑职查清楚了,东南每年要从江南西路,还有荆湖路调七百到八百万石的粮食,个别年份,还要从岭南调粮,才能维系!”
    大宋有多少人,一直争论不休,不过王宁安让人按照食盐的消费量计算过,大宋的人口,最近应该突破了一个亿!当然了,其中也有王宁安的功劳。
    要解决这么多张嘴,就需要建立起稳定的粮食供应。
    首先河北是大宋的工业区,需要的粮食,多数是从岭南,交趾,占城等地运输,每年要提供1500万石,其中一部分充作军粮,一部分运到两京,补充漕粮的缺口。
    另外就是从东南调1000万石漕粮,供应两京。
    而东南的缺口,则是从长江上游补充。
    近些年,也出了问题,那就是巴蜀的经济发展起来了,蜀锦通过丝绸之路热卖,原来的粮食产区,天府之国现在也难以出售粮食,而巴蜀的其他地区,甚至要从周围购粮……最近一两年,就有人把西域的粮食,贩运到西北,运到巴蜀……
    陈顺之,根据粮食的销售和需求,画出了一张清晰的地图,呈现在大家的面前。
    “王爷,何止是东南,整个大宋,粮食供应都处在一个很危险的状态之下,尤其是北方灾害严重,漕粮缺口,与日俱增,粮食安全不解决,整个大宋就没有未来!”陈顺之很是感叹。
    章惇皱着眉头,“说那些太远了,就说说眼前吧!如果有人切断了向东南输送粮草的来源,我们该怎么应付?”
    大家看着这张地图,陈顺之道:“首先海上的这条线不必担心,虽然有倭寇出没,但是我大宋海军岂是小可!那些武装商船,也不是寻常倭寇能对付的……京城的漕粮不能少,必须如数调拨,现在的问题,就是江南西路,还有荆湖南北路,务必要保证粮食如数调运。”
    王宁安低沉道:“能做到吗?”
    “这个……”陈顺之犹豫了,“很难,这两处我们鞭长莫及,现在既没有合适的人选,又没有驻军,想要强压着他们调粮,未必管用!”
    “那还等什么!”
    王宁安用力一锤桌子,恶狠狠道:“不要忘了,我们面对的是一群什么人!他们敢勾结倭寇,敢怂恿漕帮作乱,就敢打漕粮的主意!”
    “王爷说的有理,我们立刻行动!”
    王宁安稍微沉吟,“老陈,你去告诉介甫兄,让他亲自去荆湖,无论如何,要确保粮食安全!再有……点两万人马南下杭州,本王要亲自会一会这些世家大族,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几乎与此同时,各个世家的代表,也怀揣着3000万贯的巨款,几乎所有人的身价,奔赴了其他各路,孤注一掷,生死决战的脚步,终于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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