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除了凌文外,还有一个人实在看不透凌霄,他就是抓捕盗贼,稽查酒茶的鲁达鲁提辖。
    柴门犬吠,风雪夜归人。
    鲁达的家就在汴梁城西厢附近,距离他巡视的街道不远;所以当他下工以后,没和孙武他们一样,去了酒馆喝热酒,而是惦记着老娘,先行回去。
    张武三人知道他是大孝子,也不勉强,只是托了话给老太太问好。
    沿着雪路,鲁达大步流星,急促快走,期间,因为路滑,跌倒数次。
    好不容易来到家附近,鲁达径直去了附近的一个香油店。
    店内大婶一看见他就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可算回来了,你妈太难伺候了,又是拉又是尿的,弄的我店里臭烘烘的,原本是卖香油的,现在可好,一壶也卖不出去!总之,以后就算一天给我一两银子,我也不干!”
    鲁达没吭声,这话他已经听了太多,每次他出门就会央求人照顾老娘,开始是一文钱一天,然后变成三文,五文,到现在都快十文,可是依然被人埋怨。
    要知道,鲁达虽然是捕头,一天也不过才赚十几文钱。
    没办法,老娘瘫痪以后,吃喝拉撒全都要人伺候,擦屎擦尿这种活儿更是少不了,这种脏活连儿子女儿都不一定肯干,何况这种临时央来的人。
    鲁达叹口气,把瘫坐在椅子上的老娘背起来,一只手拎着顺道买来的面片,说:“走,娘,咱们回家喽!儿子给你做面片汤吃。”
    老太太张张嘴巴,很艰难地发出一个字:“好。”
    看着鲁达背着老娘离开,那个邻居大婶满脸的晦气,拿起抹布使劲去擦拭那老太太躺过的地方。
    ……
    背着老娘,鲁达一步一步地踏着积雪,朝自己家走去。
    因为怕腰刀硌着老娘不舒服,鲁达就把那腰刀的悬绳套在脖子上,晃荡着。再加上雪地路滑,鲁达怕摔了老娘,于是就走得更加小心翼翼。
    老太太趴在他身上,嘴里艰难地说:“你……没去……喝酒?”
    老太太未瘫痪前,鲁达可是有名的夜不收,最喜欢和张武一帮呼朋唤友,在那酒店里痛快畅饮,酩酊大醉。
    鲁达就笑笑说:“天冷,他们也都回去了……一个人喝酒没劲儿。“
    老太太:“那……那就好。”
    就在这时,鲁达直觉背上一热,一股热流顺着后背往下淌。
    老太太像做错事的小孩:“我……我没,没忍住,又尿了。”
    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的鲁达脚步没有丝毫停下,嘴里说道:“没事儿,娘你想尿就尿,别憋着,儿子这衣服洗一洗就好了。”
    嘴上说得轻巧,鲁达自己却知道,这大冬天洗衣服有多辛苦,不说别的,如今自己身上这套衣服还是从董七那头借来的,自己的衣服都被老娘尿湿了,骚哄哄的,至今未干。
    好不容易推门进屋。
    一股浓烈的汤药味扑鼻而来,再观屋内,几乎一贫如洗。
    土坯混合毛糙夯成的矮墙,上面压着几扇木板,勉强凑成一张屋顶,屋顶上面光线很好,因为破了几个大洞,很显然有人试着用茅草来把几个大洞塞着,可是功效甚微,如今只剩下一小撮茅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再看屋内的摆设,一条桃木长条凳,一张梨木长条桌,卓上面摆放着一面锈迹斑斑的菱花铜镜,铜镜边是一把断了齿的月牙木梳……
    除此之外,地上还支着架子,上面摆放整齐锅碗瓢盆,空荡荡的瓦陶米缸上,一只小老鼠正吱吱地叫着,明显是肚皮饿得难受。
    如此破烂境况,堪称“家徒四壁”。
    原本鲁达就是那种花钱大手大脚之人,虽然身为捕头,油水外捞很多,却总是存不住。
    如今老娘瘫痪在床,鲁达才知道钱的金贵,几乎把家中能够抵押变卖的东西全部当掉变卖,好不容易凑到了一定的银两,这才请动了“嗜财如命”,却又医术高超的孟神通孟神医。
    只是可惜,貌似自己老娘的病重了点,孟神医用尽了针砭之术,却还未让她老人家好起来。
    想到这里,鲁达把老娘放到一张他自制的躺椅上。那椅子上铺了被褥,前面备了火盆。
    去墙角取了柴禾,用火石敲打几下,冒出火星,很快便将那火盆点燃。
    这些柴禾都是秋日堆积起来,压在底部,未曾遭受雨雪,质地十分干燥,引燃后也烧的很快。火光映衬下,整个房间升腾起一种怪异的红光,也让狭小的屋子内立马暖和起来。
    火盆中的柴禾啪啪作响,鲁达顺手将一个铁架悬在上面,然后取来药罐加满水,习惯地正要将孟神医开的药草放进去煎熬
    这时,鲁达想起了先前凌霄所说的话当归,茯苓,姜片最好少用一点,尤其那姜片,晚上吃生姜,胜过吃砒霜,最好去掉老太太身子骨弱,经不起那样折腾……
    稍微思忖了一下,鲁达竟一咬牙,将姜片直接去了,另两位主药也去掉一点点……
    不知为何,鲁达总觉得那少年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老娘吃药这么久,病情却一直未见好转,也让鲁达起了一样的心思。
    这边,鲁达将那药罐挂在铁架子上煎熬,然后就又忙碌开来做饭。
    他所做的饭菜很简单,就是将买来的面片下锅,做成面片汤,然后再取来腌制的咸菜做拌菜。
    咕嘟嘟,汤锅内雪白的面片翻滚着,时不时地冒出一股股热气。
    鲁达有些笨手笨脚地捞起一片儿,尝了一口,随即大手一张,抓把盐巴洒了进去。
    说实话,他做饭的手艺真的很赖。
    以前饭菜这玩意都是老娘来做的,他只管敞开肚皮吃喝就是;现在方才知道,做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甚至比抓贼还要难。
    鲁达拿着汤勺,等到面片儿差不多时,这才捞将出来。
    盛了小半碗,鲁达又取了半碟咸菜他记得清楚,老娘以前最喜欢吃咸菜拌面片儿。
    ……
    “啊,对了,就这样……慢慢吃,别噎着了。”鲁达像哄小孩一样,老太太张着嘴,费力地吃着面片儿。
    鲁达样子认真仔细,丝毫没有平时那样的粗鲁,如果说他平时是拎刀的大汉,那么现在就是绣花的姑娘。
    他在一口一口地喂着自己的老娘。
    羔羊跪乳,乌鸦反哺。
    这些的大道理,他不懂。
    鲁达只知道,小的时候自己尿了裤子是老娘洗的,生病吃饭是老娘喂的,自己能长这么壮是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就这么简单。
    当面片汤吃完,差不多那汤药也煎好了。
    鲁达就将那汤药从药罐中避出来,端了一小碗,给老娘喝下。
    往往这时候,也最是难伺候的时候,原因老太太不喜欢喝这种花了大钱却没什么用的药汤,何况那药汤苦涩难挡,着实难喝。很多时候老太太甚至边喝边吐,使得鲁达手忙脚乱,又是擦拭,又是喂药。
    今天情景却似乎有些不同。
    老太太竟然一口气将那汤药喝完,并且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这次……没那么……苦……”
    鲁达楞了一下,“是吗?”
    “嗯。”老太太甚至舒服地哼了一下,然后说:“换了……大夫?”
    “没有。”鲁达说完,忍不住偷偷地看了一眼那去掉的姜片,还有两味主药……
    继而想起了那个神秘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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