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小声地向赵万宝道:“一宝兄,到底是来了什么大人物,连太学长也过来了。”
    赵万宝神秘一笑道:“太学长官高三品,试想一下来人若不是位高权重,怎会过来?”
    徐应名笑道:“一宝便莫要卖什么关子了,你号称万事通,今日来了大人物,你定然知晓,就向我等说上一说罢了。”
    赵万宝小声地道:“也罢,此人便是户部尚书蔡元长了。”
    陆平点了点头,原来是一个尚书,难怪连太学长都要在此,尚书乃是朝中大员,朝中也就寥寥几人而已,他此次过来,诸位士子定要过来拜见一番,聆听一下教诲。
    徐应名皱眉道:“我当是谁,竟是蔡京,如此反复之人,没什么好听的。”
    陆平心中一惊,原来今日过来讲经之人便是蔡京,这个在后世之中被称为“六贼”之首的人,这个一直是扮演着大奸臣角色的人,今日竟然过来给自己讲经,陆平不由不好奇起来,蔡京应该会说些什么,他现在尚未得宰相位,不会有骄狂之气吧。
    赵万宝轻“嘘”了口气道:“白石莫要如此说,这里人杂。”
    他们几人又小声说了几句,直到那太学长站了起来,开始在正中说了一些体面之话,便请了蔡京上来。
    陆平仔细第看了看蔡京,他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区别,虽然戴着厚帽,但依然可以看到些许白发,穿着红色厚袍,精神抖擞,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奸臣的样子,谁又可以想得到这样一个人会间接导致大宋朝百余年的基业毁掉?
    其实蔡京今日过来太学讲经,实属偶然,乃是因章淳的缘故。
    章淳此时可以说是把持朝政,朝中内外皆是尊其相公,就连曾步、蔡卞两人都不敢说他什么,但是却惹恼了一些顽固的臣子,他们联名上书,尽说其恶,皇帝一怒之下,把这帮上书之人,全部罚到廷外,吩咐以后不准上朝。
    这可应了章淳的心思,他也开始有所顾虑起来,在这汴京之中,不满章淳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他虽然不太明白,可是“二淳害民”的传闻早就布满京城,就连一向温柔贤惠的向太后此时也对其不满起来,责问起章淳所为何事,何不为利民反为害民之事?
    不过万幸的是皇帝坚持己见,因为神宗朝时已经有了例子,神宗昔年行变化事,朝中内外、宫廷大小皆是反对一片,此时这一点影响对于皇帝来说无甚干系,反而对章淳更加的信任,经常说道:“卿所为之事,天下人不理会,朕理会得,卿所受委屈,他日自然会会大白。”
    章淳虽然有皇帝撑腰,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想缓解一下诸人对其的不良反应,而汴京之人对其不满最甚的便是士子,士子集中最多的便是太学,所以他便让蔡京代为出面,想凭着其口舌来为自己挽回一些名誉。
    蔡京本来有些不愿,不过他这人一向把心思藏住,章淳相托,他第二日便过来了,先和太学长通了通关系,然后便说想在这边讲一讲经书,以他尚书之位,亲来讲书,太学长岂有不答应之理,立刻安排外舍之生集会,让蔡京给他们讲一讲《三经》。
    不可否认,蔡京对于王安石的《三经》可以说是融会贯通,此时娓娓道来,就连对蔡京颇有微词的徐应名也轻点了头,显然对其赞同。
    蔡京见到下面的人都是侧耳倾听,不由笑道:“诸位小友,元长突然想起荆公之言,‘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这天变便是天上云卷云舒、便是暴雨惊雷,本就是自然之数,昔日大禹治水,天雷击其房一十八次,然大禹不畏天变,终治好水灾,使百姓可安居乐业,若禹彼时惧天变,那何来圣人大禹之说?故而天变不可畏。
    祖宗之法虽是良策,但岂不闻此一时彼一时,汉高祖刘邦定天下,尊黄老之术,乃得以休养生息,然不过四代,武帝变国策,独尊儒术,大汉得以兴盛,北击匈奴,南击岭南,此乃变祖宗之法而得大益也,便若姜尚变周法、制周礼,商鞅制秦法、变秦制,强国之道也,故而祖宗之法不足取也。
    此二点皆不足,然人言可畏,周公昔年尚恐惧留言,魏其侯窦婴亦是人言所害,古人有云,口舌之利甚于刀剑,并非虚言。”
    他边说边看着士子们的反应,待过了一会儿才道:“圣人不多评,因其知晓己不足,而今之人,夸夸其谈,不以谤朝政为意,不以污圣人为辱,自以为胸中万壑,便论其天上日月,地下黄土,而后一传十、十传百,这人言之厉,便由此而甚。”
    他这才说到正话来了,意思也算明白,就是暗里指责士子们本来对朝政是一知半解的,结果好议论,互相传言,结果变成了流言,给朝政带来了麻烦。
    这句话果然引起了吵闹声,士子们都互相说着不停,气的那太学长扯着沙哑的嗓子喊道:“肃静,肃静,如此吵闹,实在是有辱斯文!”
    场中逐渐安静起来,蔡京不由一笑,正要继续说话,不料却听到一个人到:“蔡大人,学生有事不解,望大人赐教,不胜感激。”陆平看了看旁边的徐应名,心里知道徐应名定是书生气犯了,他朝着那上面的蔡京看去,想看一看蔡京到底如何表现。
    果然蔡京并无丝毫惊讶,只是笑道:“不知小兄何问之有?京虽不才,愿和小兄探讨一番。”
    徐应名见这个蔡京不拘身份,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不过见到诸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他镇静了一下便道:“大人刚才说的有些不对。”
    蔡京摆手制止了欲说话的太学长,对着徐应名笑道:“哪里不对,小兄说出来。”
    徐应名朗朗地道:“荆公之言,在下哪里敢说些什么,只是这‘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却甚奇怪,在下有言不吐不快,望大人见谅。
    大人适才说‘天变不足畏’,此言差矣,众所周知,天乃是掌管世间万物,天道之理也是我等所追求之事,论语便是有语‘朝闻道,夕死可矣’,故而何为大,天也。圣上便是天之子,代天行道,古语有云,天命不可违……”
    陆平张着嘴巴看这徐应名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么多话,他算是见识到了古代书生的厉害之处了,就这一个天道他说了半天还没有停止,从上古皇帝说到了当今圣上,从古之尚书说到了今之杂记,而后旁征博引,让人脑子都绕晕了,就只明白他说的只有一个意思,“天变不足畏”这句话是错误的。
    蔡京坐在这上面,满面带笑,并未有一丝气愤,让陆平不由佩服起他的气定神闲的修养来了,听到这种喋喋不休的话还能面不改色,像未听见一般,不愧为做大事的人,这份本领就不是平常之人能够拥有的。
    实际上蔡京确实把这些话当耳边风了,这个年轻的迂腐学生滔滔不绝地论天命,蔡京只是笑了笑道:“小兄所言极是,还有什么?”
    。
    他这一句话便让徐应名停止了天命之谈,转而道:“总之天变乃是上天预警,不可不察。在下要说的第二点便是祖宗之法亦要遵之,大人适才说了姜尚、商鞅诸人,岂不闻姜尚酒池之苦、商鞅车裂之亡,此非他而,乃是天对其惩罚,而昔日汉高祖皇帝定天下,定数条规矩,大汉得以富庶,汉武帝擅自变离国策,强攻匈奴诸部,以至于国家兵士被他送掉了一半,百姓们流离失所,无可定居,真一个民不聊生,此又是变祖宗之法而得其罪,改祖宗之策而损其民,又如高祖皇帝定下内侍不得干政,然汉之江山便是亡于十常侍此等阉人手中,此亦是变祖宗之法所致。”
    蔡京闻言不禁一笑道:“那元长倒想知道你又如何评价‘人言不足恤’的?”
    徐应名只是一言便止:“若是别人都在说你,自然就是你之错了,岂有寡是众非的道理。”
    蔡京一愕,随即呵呵一笑道:“小兄果然想得好,元长不才,说上两句,便与小兄共参详,一是天变,适才小兄已言,天道浩然,人皆守之,蔡某尚没有胆子与天争命,然而天变乃是自然之理,并非触动了上天之道,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此自然之道并非天道,小兄把此点混为一体了。
    此外祖宗之法,其实祖宗亦不是圣人,其法难免有些漏洞和空缺,而况光阴流转,彼时之法行至此时,自然显出不足,小兄适才说顺应天命,这改祖宗之法便是顺应天命,草有枯有荣,人有生有死,举凡上下,无一不是变动着的,既然天命也是变动,为何祖宗之法不可变?
    便说武帝之功劳,非你我二人可去除,昔日有匈奴势大,侵扰边关,危害百姓,坏我大汉天威,武帝一改守成法度,远袭塞北,致使匈奴不敢犯边,几百年的边患就此而解,此功不可谓不大,而后诸帝又变武帝之策,休养生息,故而大汉天威得存,故而武帝变高祖之法,天道也。昭宣二帝变武帝之法,亦是天道也,天道行此,不以祖宗之法为对,亦不以今人之法为错,浩然行之,便知正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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