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现在已经修养的差不了多少,他本是外伤,所以也不妨碍什么,因为闲着没事,便每日在亭内读上几遍孔孟之言,以及那本有些旧了的《神宗实录》。
    这本书是他已经看了好几遍了,越看越觉得叹息,为王安石、为司马光,也为那个神宗,这一场排山倒海的改革并未有什么实质上的变化,但是两派人闹得水火不容,到底是为了什么?
    原因很简单,就是利益和沟通出了问题,王安石提出变法,自然是有人赞同,有人反对,所以赞同成了一派,反对也成了一派,而这利益之分便由此而来,每个人都想着自己这边能够压过对方,所以便成了党争,大家朝内争吵不断,朝外勾心斗角。
    而沟通却是另外的一个问题,新旧两派互相不服,各持己见,自以为自己的都是正确的,而对方的都是错误的,像王安石斥责司马光为顽固不化之人,而司马光也讥讽王安石为误国之臣,思想幼稚简单。
    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能够相互沟通,故而后来就是像跷跷板一样,此上彼下,此起彼伏地轮流交替着,司马光上台没过多久,便尽废新法,数月之间,皆复旧制,而他下面的吕大防诸人把那些新派之人整的整,贬的贬,一个个全部都弄下台了,司马光死后,旧派又群龙无首,互相分裂,又成几党,朝政便乱成一锅粥,此后皇帝亲政,章淳又上台了,开始把那些旧敌一个个全部收拾掉,全部贬走。
    这便就是党争坏朝政的根源,他们没有人愿意妥协,使得两派一下子对立起来,比起变化所为之事,这才是王安石变法之中最大的悲哀之处。
    陆平这几日对这些事情想了个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说做就可以做的,就连皇帝神宗也是不可以的,所以要想成功做事,就必须要懂得方法,要审时度势,而不是一昧地去做。
    这几天晴玉只是来看了他一次,她确实不喜说过多的话,只是关心了两声便走了,全然没有之前共患难时的表情,不过陆平也只是笑笑,她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不能强求。
    今日要祭灶王爷,所以一大早下人们便忙开了,陆平知道宋人对祭灶王爷一事并不十分看重,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乃是除夕、元宵、端午和中秋,而祭灶王爷只是民间较为流行,沈千里一家并不是特意为了过这个节日,而是想向神明祈福,算是为陆平的身体康健和明年升内舍考试祈祷。
    陆平也没落个轻松,他和沈千里一起先拜沈万钧,再拜那灶王爷,这个仪式虽然不隆重,不过对着那木然地小木神跪着,陆平怎么都觉得有些不适应,以前自家也有这个腊月二十三的节日,俗称为“过鸡罩”,但是大家只是闹一闹而已,中午吃一顿饭就了事,还没有跪拜神灵之说,现在跪在这儿感觉怪怪的。
    他们跪了很长时间,然后是小辈分的晴玉在那跪着,她一脸的不情愿,不过耐不住她娘的唠叨,只是磕了几个头了事,倒是又让沈千里训斥了几声。
    这午间所食之物倒是挺丰盛的,但是沈万钧又说了有几样菜是不能吃得,要请灶王爷品尝,所以他们就挑着这些灶王爷不喜欢吃得东西在那里猛嚼,倒也是津津有味。
    这个时候也不能饮酒,几人便很快吃完,陆平才回到亭子里去。
    今天已经是二十三了,陆平突然想起了之前答应过沈括要去拜访他,现在已经过了好多天了,他连忙换身衣服,然后对着沈万钧说要到太学那边去,便走出家门。
    但是他刚走出家,便突然一拍脑袋,自己该到哪里去找沈括呢?好像是说在那河阳客栈,可是汴京如此之大,那河阳客栈又是在哪?
    他不由有些愁眉,正要回去问一问沈万钧知不知道有什么河阳客栈,却发现从隔壁走回一个大概五十来岁的中年,他这时也发现了陆平,于是朝着陆平微笑的点点头。
    陆平知道隔壁是李府,这个中年人难道便是李府的主人?他连忙走过去道:“几月前小子醉卧贵府门前,多谢伯父收留,小子感激不尽,一直想找机会亲面致谢,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今日便在贵府门口谢谢了。”
    那个中年有些惊讶,但随即便哈哈笑道:“小哥你错了,老夫并非这家主人,只是过来拜见这家主人的一位客人罢了。”
    陆平这才知道自己说了半天,却原来拜错了对象,他不由有些脸红地道:“那有扰了。”
    那中年见到陆平要走,连忙道:“你这小哥莫走,既然你要拜谢,自然是登门为好,过来同我一起进去,我带你去见这家主人,如何?”
    陆平一愣,本想推辞,但随即便道:“多谢伯父,小子感激不尽。”
    那中年也不以为意,敲开大门,对着家丁说道:“老夫乃是贵府主人同乡,鄙姓赵,望诸位通告一声。”
    那两个家丁见到这中年气质,也是不敢大意,连忙有人进去通告了,没过多久,便见到一个中年人赶忙走过来,连声说道:“赵大人竟然微服登门,在下未曾远迎,实在失礼。”
    那中年哈哈大笑道:“文叔竟然如此多礼,实在把赵某人拿外人了,你我不在朝内,便不是什么大人不大人的,何必如此称呼。”
    陆平听这个中年被唤作大人,这才恍然,原来是一个官员,也不知为何跑到这李府来。
    其实这个中年人名曰赵挺之,字正夫,乃是当朝的吏部侍郎,位高权重,而这李府之中的主人李格非亦是他的同乡,在这汴京之中,同乡关系异常亲密,故而赵挺之便经常过来,算是增进同乡感情。
    李格非这时笑道:“正夫如此说,真让愧煞我也,我们里堂说话。”
    他当先带头,领着赵挺之走进里堂,早有人过来倒茶递水,此时他看也看到陆平,有些奇怪地道:“此子清秀而有灵气,某非是正夫幼子?”
    赵挺之哈哈笑道:“文叔真是说笑,老夫幼子便是明诚,你也是见过的,哪里有这么小。”
    李格非也是失笑道:“的确,明诚已是十之八九,但不知此子为何人?”
    赵挺之一愣,他也不知道陆平是什么人,于是看向他,陆平这时连忙出声道:“小子乃是隔壁沈千里之弟陆平,几月之前,因醉酒卧倒在贵府,幸得大人收留一晚,小子一直想着当面致谢,却苦于没有机会,今日便等门致谢了。”
    李格非还没反应过来,随即便记起是有这样一个小孩,他有些疑惑地看着赵挺之和陆平,不明白他们两个为什么会一起进来,但还是回道:“小哥客气了,此乃是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赵挺之呵呵一笑,便把适才陆平认错人的事情说了一遍,倒是引得李格非呵呵大笑,陆平虽然脸红,但还是带着笑容,他的脸皮可算不是一般。
    这时几人便已经分开坐下,陆平坐在下首,他不敢说话,只能听着这两个中年人在说什么。
    李格非这时看向赵挺之道:“正夫一向事忙,虽然已近新年,但应是没有什么空吧,常言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正夫此行有何事相告?”
    赵挺之笑道:“你我二人的关系,就算我忙的发慌,也会过来看望一下,文叔此言太过不妥了吧,不过老夫今日过来,还真是有事商量。”
    李格非奇怪地道:“正夫有话不妨直言。”
    赵挺之微微一笑道:“老夫有三子,然而前二子皆是不成气候,老夫妄为教导他们两个,最为聪慧之人乃是三子,就是明诚了,他虽喜一些金石之物,亦是喜收藏戏耍,然而读书不倦,诵经不绝,故而老夫便把他送入太学之中,过上几年便可以入朝为官,老夫的这一番心思也算可以了结。”
    李格非点点头道:“明诚确实是一能才,正夫得此子,乃是大幸,只要放心便是。”
    赵挺之叹道:“然而明诚年已十八九,古之年之十八,便已有子有家,而老夫所焦之事,便是为其寻得一妇,一两年也好婚配,文叔以为如何?”
    李格非沉吟道:“不错,明诚年纪也挺大了,该是考虑其婚配之事了,不过他以后定然尊贵,平常之人也配不上他,正夫你要仔细探寻,以免明诚不满啊。”
    赵挺之点了点头道:“文叔所言便是老夫心中之虑,观京城诸人,虽然大家贵人多如牛毛,然而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又可辅夫之人并不多矣,而才貌双全之人更是少之又少,故而遍思之下,实在焦虑啊。”
    李格非笑道:“正夫真是多虑了,为儿寻一妇人还怕不得?况且儿孙自有儿孙的福,正夫你未免太过操心了。”
    赵挺之忙说道:“文叔此言差矣,我等忙碌一生,所为何事,无非为子孙而已,子孙之福便是我等之求,明诚已经长大,婚配之事亦非儿戏,定然要详加考虑,若是遇到了河东狮,那还了得,故而老夫不能不焦心啊,老夫此心,文叔可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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