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济民今天挺高兴。
    一副好字,书写者精气神凝为一体,一挥而就,当为上等。概内容由心而发,思绪灌注笔端,又有种种感情调动身体,写出来的字,不仅有笔力,还有情怀。
    沈耘这一幅字,便是如此。
    江济民可以从其中读书愤懑,遗憾,哀戚等等情绪。
    “可惜,用的纸着实有些粗糙。”这是他唯一惋惜的一点。
    不过他是谁,他可是秦州第一幕僚,区区装裱的事情,再招来几个装裱匠人,用最好的材料和最细微的心对待,何尝不能将之弥补回来。
    一路上得意洋洋地哼着小调,走进县衙,正遇上早就等他多时的刘清明。
    “姓江的,我知道你去干什么了。快将沈耘的墨宝拿来,今夜我便请你去望江楼喝一整夜的酒。”
    刘清明是真的着急,想想老饕嗅到了美食的味道,偏生又放在了别人的桌上,那种感受,简直是对内心最为剧烈的煎熬。
    “是不是,还要给我找几个姑娘,让我睡一觉扬州美梦,醒来再听几曲柳三变的艳词,吃一碗东京来的蟹黄羹。”
    不得不说,这是江济民想多了。刘清明啐一口:“你怎的不说,我这知县也让你当了。”
    江济民尴尬地笑笑:“这不科考不顺,蹉跎半生。若是我也做了那天子门生,未尝没有接了你的班的心思。”
    “你还知道,那还不把沈耘的字拿出来。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东家。”
    东家说话,自然还是要听的。不然找谁混吃混合去。
    江济民字怀中缓缓掏出那张沾满了浆糊的纸,作势要递给刘清明。
    刘清明不自觉地眉头皱了皱:“姓江的,你又从哪里来的底气作弄我。这玩意,就是你去牛鞍堡取来的东西?”
    江济民笑笑,缓缓将叠放整齐的纸张取开来。
    饶是刘清明心里恼怒,可也情不自禁赞叹一句:“好字。”
    怎的不是好字。
    这十四字,行云流水笔走龙蛇,颇有二王之遗风。偏生读来颇为悲戚,反倒是如韩退之的《祭十二郎文》,让人不觉要垂泪。
    沈耘的字到底还是将刘清明惊艳了一把。
    不过,也仅止于此了。如果这幅字是装帧精美的卷轴,刘清明倒是想拼着与江济民翻脸,也要将之弄到自己手里。
    可是,如今不仅纸张不好,后边还沾着不少浆糊,以他对江济民的了解,只怕就是从人家的墙上揭下来的。这样的东西,委实有些不太好看。
    摇摇头,刘清明叹了口气走了。
    不过先前还一脸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江济民,此时却露出老狐狸般的笑容。
    他就知道,以刘清明的性格,怎么可能跟自己抢这样的东西。所以一进城,他就直奔县衙而来,为的就是堵住刘清明的嘴。
    至于这会儿,他则是慢悠悠走出县衙,在城里找了装裱匠人,连县衙都懒得回,直接一整夜与匠人清理那张纸上的浆糊。
    刘清明自是不知道江济民心里的小算盘。
    不过,他也不是傻子,前几天偶然翻阅到沈耘的户籍,发现自己县里,居然有个小吏是沈耘小叔。
    这事儿,嘿嘿,江济民指不上,那就直接找沈夕不久行了。
    坐在后堂,刘清明很是自在地饮着茶:“将沈夕唤来,我有事。”
    跟随的差役自是不敢怠慢,匆匆往户曹的值房去了。
    沈夕这几日可是自在的紧。自打将沈美使出去,刻意打听之下,村里还真的扬起了沈耘闭门谢客的风。这样一来,自己的打算就成了。
    只要熬过今年,刘清明一调任,到时候再收拾这个小兔崽子。
    心里这般想着,手底下却不敢怠慢。户曹的事情很多,户籍归档,文书整理,这些事情沈夕半分不敢怠慢。若是再混几年,能将户曹的职缺拿下来,到时候自己也就是官身了。
    “沈夕可在?县尊唤你到后堂,有事相问。”
    沈夕双手猛地一颤,差点就将手里的文书给撕烂了。惴惴不安地跟随差役来到后堂,看到一脸愠色的刘清明,差点就没吓倒在地上。
    “不知县尊大人唤小的前来,可是有什么差遣?”沈夕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不发出颤抖,可是这心里,到底还是没有底气,以是声音自然小了很多。
    “嗯。”刘清明点点头:“听说,你与那牛鞍堡的沈耘,是同族?”
    “这个,”沈夕本想说不是的,可户籍在那里摆着,既然刘清明问起,定然是知道了些什么:“县尊果然明察秋毫,这些小事居然都知道。”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刘清明很受用沈夕的吹捧,面上露出几分笑容:“既然如此,那本官倒也有件事情要你去做。”
    “你且找你那侄儿,为我写一册《礼记》。事情办好了,有你的好处。”
    听到好处,沈夕自然是动心的,可是沈耘刚和自己断了关系,怎么可能将这件事情办成?若是沈山活着还好,就算沈耘不给自己面子,只要沈山当面,在说些可怜话,就算不行也行了。
    此时沈耘有些暗恨沈美。
    你说好好的事情,硬是弄成如今这幅模样。以前还觉得到最后定然是沈耘可怜兮兮地求到自己兄弟等人的门上,谁知道如今事情却反过来了。
    “这事,这事……”沈夕尽可能给自己留出一些时间,脑子里尽可能想这如何推脱:“前些时候,我那侄儿说,要闭门谢客在家守孝,只怕……”
    “闭门谢客?莫说你们这些当家的都进不了门。”
    冷冷看了沈夕一眼,刘清明继续说道:“更何况,今日江济民那厮就去了牛鞍堡,还不是从沈耘家中取了一幅字来。你这个做叔叔的,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莫非,是在诓我不成。”
    沈夕这回可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因为比起他来,刘清明可是更为信任江济民。
    而江济民可是将某些礼数看的非常重的人,如果沈耘真的如此说过,就算去时不知,来时也定会知道。而后,必然会因之鄙薄沈耘的人品。
    那么,来之后也就会提醒刘清明。
    此时的沈夕,恨不得地下有个洞,他好顺势钻进去,避过刘清明的一再逼问。
    “好了,你且下去吧,明日准你三天假,你便回牛鞍堡将这件事情办成了,到时候我便赏你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
    沈夕虽说在户曹油水多些,可是二两银子也足够他捞几个月了。可是刘清明眼睛都不眨一下,居然就扔出这么多钱财来,瞬间,沈夕心动了。
    心事重重的沈夕回到户曹,连几个同僚的调侃都未听进耳里,便直接回了家。
    甚至于吃饭的时候,将米饭塞到了鼻孔里。这下子,沈夕的媳妇就有些奇怪了。
    “他爹,你这是怎么了。怎的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沈夕被问了一句,登时回过神来,哭丧着连将今日县衙的事情一一道来,临了悲叹一声:“都怪老三,你说好好的将老大气死做什么。若非如此,我便可让老大压着那厮写这个东西,何须如今劳心费力。”
    沈夕已经想到,自己这件事情办不好,到时候虽然不会被刘清明驱赶出县衙,可是不受重视是肯定的。
    况且上边只要一个颜色,下边的人就有很多种办法来炮制自己。他可知道户曹有好几个人,想要将自己从现在的位置上推下来。
    越想事情越眼中,大好的秋高气爽时节,沈夕居然满头大汗。
    不得不说,有时候妇人为了钱财,智商瞬间会比男人还要高许多。
    “他爹何须如此,我倒是有个办法,既不用你为难,还可以顺利地将东西拿回来。”
    “哦?”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沈夕慌忙做到沈陈氏身边,一把抓起沈陈氏的手,火急火燎地问道:“快说说,到底是什么办法。”
    沈陈氏得意地笑笑,在沈夕期盼地眼神中徐徐说道:“你想啊,老大那一家子,自从老大过世,耗费了多少银钱。想来家里必然日子过得紧巴。”
    “不错,就那个葬礼,我暗自盘算过,少说也要一贯钱。据说前些时候沈耘那厮在城里赚了二两银子,想来一来二去,也花的差不多了。”
    沈夕点点头,认可了沈陈氏的话。
    “你且在城里找个相熟的,托他去找那混账东西,出十来文钱作酬资让他誊抄一本,不久可以了么。”
    这……沈夕眼睛一亮,瞬间大笑起来。
    对啊,自己可以不用出面,找人就行了。不过,为了面子,还是多花几文钱,找个自己不熟悉的,到时候也不用太过尴尬。
    哈哈,自己出二十几文钱,就能换来二两银子,外加刘清明的看重,这宗买卖,着实划算得紧。
    大喜过望的沈夕瞬间连胃口都变得好起来,连连吃了两三碗饭,这才停下来。
    而后打定主意,就在现在,趁这会儿那些个文人士子都在烟红酒绿的地方活跃,找个人岂不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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