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老大与沈夕一拍即合。
    当然,这里头还有钱的力量。
    不患贫而患不安,不患寡而患不均。对于这种地痞无赖无赖来说,最是应验。
    当明老大听说沈耘一家居然吃起了牛肉,看看自己家中就连白菜帮子都快要吃不起,怎能不心生恶意。当然了,明老大也没让沈夕好过,在他眼中,这厮也不是个好货。
    十文钱最终被他硬生生提到三十文,可沈夕为了扳回一局,三十文也硬咬着牙答应了,当然,定钱只有十文,剩下的要等沈耘被发配之后才会送来。
    明老大倒是不虞沈夕变卦。
    如果沈夕敢不给钱,他就敢将这叔叔怂恿自己状告侄子的事情捅出去,到时候,嘿嘿,他沈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正月初六。
    天气算不得晴朗。当然,一旦不晴朗,也就意味着回比前几日寒冷许多。一大早朱阿明主动提出了离开,沈耘与沈母劝阻一番,却也挡不住他的决心。
    于是乎,在两小和沈桂恋恋不舍的眼神中,沈耘拿出了许多吃食让两人抱在怀里,这才挥手送朱阿明远去。
    可是,明老大却蹲在墙角恨恨看着沈耘一家,而后匆匆往城里走去。
    刘清明这个年节过的并不是很开心。他家远在江南,年前就告假准备回去一趟,奈何张世安并未允许。气恼之下,刘清明甚至在私底下放出要好好整治张世安的话来。
    奈何,他背后有人,张世安也一样。
    这等话,说说也就罢了。何况接下来还要与张世安拉近关系,好在初秋的查察下得到个好评。
    东家回不去,作为幕僚的江济民,自然也是跟着受累的。二人这几日除了拜会一些上官,就是呆在县衙中搭起伙来饮酒吃菜,日子过的倒是奢华。
    对于一个没有归家的人来说了,初六才是让他开心的日子,因为要开始署理公务,总算有事可做了。
    新一年的规划,刘清明早就与江济民想好了,以是第一天来,还真就是坐在前衙,等着年节的时候乡里闹出的种种纠纷上门,然后快刀斩乱麻迅速理清。
    这种事情刘清明早在去年就已经很是熟悉了。
    还别说,真有如此的事情。过年时县里大雪压倒了房舍,有人借机行窃的,被人当场抓了个现行。如今被扭送到县衙里,人证物证尽皆齐备。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虽然到底是没偷多少值钱的东西,可是刘清明也绝不姑息,一个刺配三千里,瞬间就将那行窃之人当场吓尿了裤子。
    扇着空气中残留的腥臊气,刘清明甚至想直接回到后衙去。
    奈何就在这个时候,门外那尖嘴猴腮的家伙居然敲起了登闻鼓。这可瞬间让刘清明恼怒起来。
    登闻鼓自周礼中就有记载,历代律例中都有击登闻鼓主官必须当即受理的规定,如若不然,就要加罪一等。
    刘清明怒了,然后,明老大就被差役很是不客气地请进来。说是请,倒不如说推搡,其中还夹杂着不少黑手。毕竟,比起高坐堂上的刘清明来说,他们这些人距离那滩湿痕才最近。
    推搡进来,两个差役很是心有灵犀地朝明老大膝盖窝一脚。
    吃痛不住,明老大瞬间跪倒在地,然后,很是巧合地跪在那个湿痕上。
    这完全就是对待犯人的方式,明老大心里可是将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吃痛的时候还盘算着,是不是回去之后,找沈夕那家伙多要几文钱的好处。
    “堂下何人,击鼓所为何事?”刘清明心里是万分不愿,但还是问道。
    明老大毕竟是个无赖,见了刘清明居然也不怕,抬头叫道:“知县老爷,我是牛鞍堡村民明老大,今日来是为了检举本村村民沈耘私自食用牛肉一事。”
    本来吧,吃牛肉这等事情,在西北算不上什么大事。别的不说,成纪县城就有几家售卖牛肉的酒肆,刘清明甚至前几天还吃过呢。
    不过牛肉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压根不是那些个普通百姓能吃的,以是这盖子一旦揭开,还真是不得不处理。
    只是,沈耘,又是沈耘。这个冬天,刘清明还真是听这个名字听了很多遍。
    “明老大,本官且问你,沈耘食用牛肉一事,是你亲眼所见?”
    “不曾,不过,大年初二晌午他家传出来一股子牛肉味道。这事儿咱们村里人都知道。”
    “你可知道他牛肉来自何处?”
    “不知,我只知他吃了牛肉。不是说吃牛肉就要犯法的么?知县老爷,你可不能因为他读了几天书就宽宥于他。似这等视朝廷法度无物的家伙,该当好好惩处一番。”
    这话明老大当然不会,这是沈夕教给他的。
    刘清明不觉皱了皱眉头,看来今日,这县衙还放进来个混不吝。
    “如此,那,且待本官将沈耘提押来。”
    “县尊且慢,容在下说两句。”江济民站出来,拦住了作势就要将令箭扔出的刘清明,得到允许后,匆匆说道:“据江某所知,沈耘如今尚在孝期。以本朝律例,守孝之人,不得带入公堂。”
    “那该当如何?”刘清明似是有意让明老大听个清楚,因此追问。
    “想那沈耘既然是个读书人,那么便差人让他送一份自辩状来,快马来回,也不过一个时辰。倒不如让这明老大先等等。”
    江济民看出了刘清明先前的不快,微微笑着,除了这样一个主意。
    作为好几年的知交,刘清明哪能不知江济民的意思。他也知道此事非常蹊跷,沈耘给他的印象,不是那种猪油蒙心敢如此大胆又奢侈的人。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惩治一番明老大,刘清明点点头,派个差役办理此事,明老大则被请到了县衙大堂的偏房里。
    明老大先前还以为自己告状成功,这会儿是得了知县的优待。
    哪知进了偏房才不是这么一回事。
    县中今日当值的差役都在这偏房中歇息,里头暖和倒是暖和了,可是明老大膝盖上还沾着尿印,先前大堂寒冷,倒是没觉得,如今进了这热屋里,瞬间一股子尿骚味弥漫开来。
    这群差役是干什么的?
    虽说只是被刘清明呼来喝去的人物,但也不是他明老大能直视的。更兼先前如果没有明老大这通登闻鼓,各自早就回去歇息了,哪里还用得着在县衙受罪。
    什么叫软刀子杀人。
    刘清明的手笔正是如此,一干差役看着明老大不顺眼,哪里管他是原告被告。当即将明老大驱赶到门口,又将两边门窗统统打开。
    很多有相似经历的人就知道,这世间有种风叫做穿堂风,经常被人用来清洁室内空气。
    效果自然是极好的,可是身处在前后门窗的地方,少不得接受风口寒冷的侵袭。有些体弱的人,甚至于很容易就因此中风眼歪鼻斜。
    明老大倒是穿了一身毡衣,然而也并没有什么用。阵阵寒风吹过,瞬间将他冻的瑟瑟发抖。
    这回着滚刀肉是真的想哭了。从来没有进过衙门的他,才明白为什么经常有人对他说,衙门一张嘴穷死富出来。可是后悔已经晚了,这会儿自己哪怕提出要离开,这些家伙也不可能放过自己。
    一时间明老大心中无比的悔恨,不仅恨自己贪图那几十文钱,更恨沈夕这厮撺掇是非,怂恿自己干这种倒霉事情。
    可是,心里贪欲盛行,这会儿,明老大心里想的还是如何从沈夕哪里敲几笔钱来,而非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审讯。
    沈夕正读着书,就被县里的差役告知了明老大状告自己的原委。心里暗自气恼之时,也开始对自己先前的行为有了惶恐,不知不觉之间,居然就有些得意忘形了。
    此番若是遇到个铁面无私的知县,只怕自己还真是少不了一番牢狱之灾。
    自辩状自然是要写的,沈耘仔细思量一番,还是准备借机好好敲打一下明老大。若非如此,今日出一个明老大,明日就能出一个孙老大,后天再来一个王老大。
    如此反反复复,岂不是永无宁日了。
    沈耘先是解释了牛肉的来源,之后又将自己与明老大到底如何关系说个清楚,甚至对于明老大对自己怀恨在心的前因后果,哪怕只是揣测,都当真事写了上去。
    写完之后,沈耘在差役手里塞了二十文钱。
    “虽说公干,但毕竟天寒地冻,回去吃几杯水酒暖暖身子。”沈耘如是对差役说着,让差役对沈耘印象越发好了起来。
    匆匆的来,匆匆的去,江济民的估计倒是也没有错,一个时辰,正好到了晌午。普通人家正要吃饭的时候,沈耘的自辩状摆到了刘清明的案头。
    认真看了看里头的内容,刘清明忍不住感叹道:“范府的老人家,当真是对这个沈耘青眼有加。真不知道,看上这小子那一点了。”
    对于自己的嫉妒,刘清明在江济民面前很是坦率地表露出来。
    说不嫉妒是假的,要知道,那范府的原主人,可是名震天下的范文正公。从小在江南长大的他,一直以来,对于范仲淹都有一种盲目的崇拜。
    更何况,就算斯人已逝,但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仍旧是他眼馋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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