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安化县衙的清幽,在大顺城里,鼓角争鸣是最为常见的音律,兵戈林立是最为习惯的风景。
    沈耘居住的公廨,也是李信等人击鼓聚将的场所。清晨卯时便有号角催人醒来,三通鼓后,饶是沈耘不必跟着点卯,却也无法继续安睡。早饭后便在城外校场演武,这是士卒们最为基本的职责。当然,这纯属战时的职责。
    里头的不少厢兵其实还是半个农民,此番征战回来,还须回到营田收割庄稼。
    到了傍晚,炊烟升起,缭绕的青烟里景色越发迷蒙。西北的雄浑壮丽似乎在这一座大城中演绎到了极点。
    只是美景固然诱人,但公务却越发催人。转眼间李圭复规定的出征时间就到了。虽然李信比较喜欢沈耘,但是李圭复授予他的方略,他还是没有轻易交给沈耘看上哪怕一眼——这是一个对于军中忌讳极为了解的家伙,他明白泄露军机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七月初十。一如往常的擂鼓聚将,这才李信却没有打扰到沈耘的睡眠。因为他与刘甫和种咏,此时早已身在城外的大营里。不知不觉间,五千兵马便已经汇聚完毕。
    升帐之后,李信严肃地扫视着面前分作两列站立的将校:“诸位,相比先前你等调来,是打着防御夏人入侵的旗号。但是近日,本钤辖要告诉你等,接到李知州谕令,命我率你们,主动攻击夏人礓诈寨。”
    大帐内气氛顿时一肃。
    十多名将校似乎并不相信李信的话,虽然没有惊呼出声,却依旧带着怀疑的神色看向李信,生怕他说错半个字来。要知道他们虽然是武官,却根本没有发动战争的权利。当年种谔要在绥州主城,不听延州知州陆诜的号令,差点就因此入狱。若非陆诜早先一步被贬,只怕种谔也坐不到今日的麟延钤辖。
    李信知道众将士对自己的话有所怀疑,因此掏出李圭复的谕令,交到身边亲卫手里,让他带给下边每一位查验。
    大宋重文抑武的风气,使得一般的武官也不得不认识几个字。李圭复的书信自然验证无误,这些将校们这才看着李信躬身一拜:“还请钤辖发号施令,我等定然效死。”
    将李圭复的书信收回自己怀中,李信发出了他的第一道命令:“大军即刻开拔,沿路放出斥候,万勿教夏人发现咱们的动向。到了礓诈寨附近五里,隐秘扎营。种监押,你带五百兵马,负责自大顺城到营地的粮草运送。待我走后,劳烦告知沈知县,这大顺城就劳烦他看守一段时间了。”
    文官守城在大宋是一件非常常见的事情。李信自认这个时候西夏人绝对不会轻易进攻大顺城,等自己等人攻打礓诈寨的时候,就算西夏人有这个心思,也会因为战事吃紧,无暇顾及。
    种咏出列,冲李信一拜,接过了他递出的令箭。
    因此当沈耘睡了一个自然醒的大觉之后,走到公廨里,看到的只有种咏一人。
    种咏是个和沈耘一样年轻的小伙子。多日来的交谈,让沈耘知道这家伙十五岁就从军,虽然有家中关系照顾着,但是他这个监押的位置,全都是自己面对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拼出来的。因为常年在太阳底下活动,比起沈耘那还算白皙的肤色,种咏简直就是黑炭。
    当然,这样的肤色带给人的却是英武的感觉。
    “种监押,真的今日不见李钤辖与刘都管两位?”尚未等种咏开口,沈耘便随口问道。
    李信没有告知沈耘,便早早出兵,说起来对于沈耘还是相当的不敬。种咏只能满怀抱歉地躬身说道:“却是要禀告沈知县,今早李钤辖便率领大军前往礓诈寨了。临走时李钤辖命令末将负责粮草押运。“
    沈耘并不为意,对着种咏点点头:“既然如此,种监押且随我来。这几日庆州各县押解来的粮食,共有七千石。其他草料兵甲之类,想必你们最为清楚。今日种监押且带去两千石粮食,其他草料兵械由我让人随后押解。不知可否?”
    两千石粮食足够李信带着的五千人吃最少六天,像这种小规模的战争其实也根本拖不了多久。
    种咏思考了一下,欣然答应。
    送走了种咏,又让蒋骥派出去上百人队伍运送草料,大顺城一下子只剩六百人不到戍守。瞬间空虚的大顺城让蒋骥看着有些担心:“县尊,咱们这样,若是夏人打过来,只怕戍守有些艰难。“
    沈耘无奈地摇摇头:“那还能怎么办。现在大战的重心在礓诈寨,一时之间也不会打到大顺城来。不过,这一仗打完,估计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罢了,这段时间,在城内的士卒出了戍守之外,尽可能让他们多准备一些守城的东西。擂石,滚木,火油,能准备多少就准备多少,以防不测。”
    蒋骥领命出门,而在大顺城西北五十里的丛山中,李信已经带着人手潜伏了下来。
    斥候一遍有一遍通报着前方的情况,山坳里,李信在十多名将校紧绷的神色中,反复琢磨着已经探测到的信息。他从来没有读过《孙子兵法》之类的书,但是这么多年跟着不少将领打仗,也知道打探消息对于战争的重要性。
    而此时,汇总起来的信息让李信对于这场大战忽然升起不小的信心。因为连续有五名斥候都回禀,礓诈寨午间升起的炊烟,只不过有不到五十股。按照锅灶的数目,李信判断此时寨里也不过上千夏人兵卒。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呢?
    李信抬头,眼神严肃地盯着在场的十几名将校:“诸位,成败就在此一举。今夜亥时,分出两千人马,趁黑把礓诈寨给我围了。寅时三刻,由我率人正面攻打,你等切记守住下山的每一条道路,不要让任何一个西夏人走脱。听明白了吗?”
    其实听到斥候说寨中炊烟的数目,这些将校何尝不开心。欺软怕硬是人的天性,得到李信的号令,一个个喜笑颜开点头。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为了隐蔽大军的晚饭都是吃早就准备好的干粮。夜幕降临的时候,李信与一干人站在一处小山上,看着远方礓诈寨的灯火。即便有斥候,可是这些人心里依旧着急。他们要看着西夏人在夜深时睡下。
    然后他们的人手就可以行动了。
    礓诈寨中,正行将李保儿坐在庭院里,正烤制了羊腿和一干佐将和小首领吃喝。
    虽然占着国姓,可李保儿其实是普通牧民出身。只是后来被征入擒生军,数番掳掠大宋,积功来到这礓诈寨戍守。当然了,因为身份和地位的抬高,他也脱离了擒生军,正式成为山讹的一部分。他这一支队伍,隶属西夏嘉宁军司,是极为精锐的戍边队伍。
    早些时候接到嘉宁军司的谕令,要他再过些时日,等宋人的粮食收割完毕,就要他劫夺十数万石粮食。这个任务使得李保儿心中满满的都是亢奋。劫夺就意味着立功,立功就意味着升官发财。在礓诈寨这些年,虽然威风是威风的紧,但到底处于两国边界,说不提心吊胆那是假的。
    今日的欢聚,就是要给手底下这些人鼓足了劲,到征战的时候,也有更好的精神。
    “诸位,眼看宋人秋收就要开始,咱们这段时间,莫要擅自出去狩猎了。咱们暂且忍忍,再过一个月,到时候纵马庆州,抢完了金银粮食,再抢几个宋女来。嘿嘿。”说起女人,李保儿就想起了自己屋中看押的那几个。细嫩的皮肤,水灵的眼睛,想想李保儿就有一股子邪火从小腹燃起。
    不仅是他,院中不少人都有掳掠来的宋女。食髓知味的他们登时跟着嘿嘿一笑,随即开始说些荤话。
    “行将,你这一说,我等都有些等不及了。不若今日这吃喝,便早些结束了,哎呀,我房中那个娘们,你们是不知道,明明力气小的很,还非要挣扎。哈哈。越挣扎我就越喜欢啊。哥几个,你们的怎么样,要不改日咱们换换?”
    “当真如此?那不如今夜。”
    ……
    就在这些人准备淫乐的时候,远处山顶上,李信面前一名斥候汇报道:“禀钤辖,礓诈寨中八成的灯火都熄灭了。今日寨门戍守的夏人有一百人,其他地方不超过三十人。上山的道路有两条驻扎着人手,还有一条小道,我等亲自探过,没有任何岗哨。”
    看到礓诈寨的灯火逐渐暗淡了下来。心知只见差不多的李信,回头看着一干将校:“立即出兵,记住了,围山的莫要抢攻,你等只负责拦住想要脱逃的夏人。我带人正面强攻,一旦破寨,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夏人。”
    杀敌立功就在当下,一群冲着李信一拜,便各自带着人马往礓诈寨山脚下偷偷摸了过去。就连老天,似乎都在帮这群士兵,忽然飘过一片阴云,居然挡住了皎洁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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