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信浑身是伤带数百来号人冲到大顺城下,沈耘都忍不住吓了一跳。
    看着一路的烟尘,沈耘暗自庆幸李信这厮是昨夜寅时之后突围,逃窜到大顺城下的时候,早已经天亮。因此没有携带任何明火。不得不说,这是他李信的福气。
    站在城头,沈耘立即下令:“蒋骥,验证了他们的身份之后,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还有,鸣锣将百姓们存好的面粉全都给我运过来,一半命人撒到木屑散布之处,另一半放在城头。”
    虽然依旧不解沈耘到底要做什么,但是蒋骥习惯性地听从沈耘的命令,下去差人操办这些事情。确定李信带来的这些人不是在诈城,蒋骥带着人马将他们迎进城来,这才看到沈耘走下城来。
    铠甲上暗褐的血迹散发着腥臭,引得不少苍蝇绕着李信的身体乱飞。虽然上身有铠甲保护,未曾受伤,但双臂和腿却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刀痕,强撑到大顺城,早已筋疲力尽。此时进到城里,终于再也撑不住,一下子瘫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种咏正要朝着沈耘解释一二,却被沈耘摆手阻止。
    “带李钤辖下去治伤。你等仓皇而来,我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现在有伤的赶紧去疗伤,无伤的且到城楼就地休息。等西夏人追过来,便与我们一并守城。”
    如果李信还醒着,沈耘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但是现在李信重伤昏迷,而且他们已经来到了大顺城,那沈耘就有充足的权利来整编残军。李圭复的命令里,沈耘的职责便是戍守大顺城,这里,显然是他沈耘的地盘。
    正在此时,城头上手足忽然冲下边惊呼:“沈都管,不好了,西夏人的兵马追上来了。溅起的灰尘足足有二里地。”
    “我且问你们,攻打礓诈寨的西夏兵马到底有多少。”听到兵卒的汇报,沈耘心里也猛地一惊。两里地的烟尘,人马最少也在四五千人。他大顺城这一回加起来也不过一千五百来人,还有一半的疲兵伤兵。
    刘甫垂头丧气地回答:“约莫一万人。追上来的只怕有一半。”
    得到了这个答案,沈耘甩下一句:“随我上城楼。”便再也不堪刘甫和种咏等人,率先踏上了台阶。眨眼的功夫,沈耘便上了城,看着西夏人的兵马逐渐逼近大顺城一里地,有看着了旌旗飘动的方向,在一群士卒们错愕的眼神中,高声下令:
    “所有人,把面粉给我往木屑的方向扬。在西夏兵马到来之前,全数给我洒完。。”
    士卒们不明所以,却依旧按照沈耘的吩咐照做。
    而在这个时候,西夏的兵马也正式踏入了木炭木屑遍布的区域。
    看到地上不均匀地洒下的面粉,为首的将领顿时大笑:“这些宋人,又搞什么诡计?白花花的面居然就洒在地上。”马匹似乎也嗅到了生面的味道,想要低头舔几舌头,奈何这些人正准备挟大胜之势威逼大顺城,哪里会让马作停留。
    狠狠地用马鞭催促马匹前行,不一时,居然五千兵马全数踏到了木屑的区域,而这个时候,人踩马踏,烟尘顿时笼罩了整个西夏兵马。黑色的碳灰,枯黄的木灰,以及随着微风吹过来的面粉,从大顺城头看,这里俨然是一片烟云笼罩之地。
    沈耘笑了。
    “蒋骥,带上弓手,驱快马到木炭区域百步外射火油箭。无须射中人,只要保证能够射进西夏人的区域,一轮齐射之后,立刻打马回城。如果中途马匹受惊,准许你等弃马跑回城中。
    “这。”蒋骥心里有些战战兢兢。百步,这个距离西夏人的弓手很容易射到自己这边。而且人家的骑兵要是来场冲锋,自己这些人只怕全都要陷进去。
    似是知道蒋骥心中所想,沈耘声音严肃地说道:“这是军令。你只需要带人射出一轮箭,不需要你等拼命。想必百步之内,追上你等也需要一些时间,到时候如果你们逃不回来,大顺城也会跟着你等一起殉葬。本县都还在这里,你害怕个什么。”
    军令二字,让蒋骥明白这回自己如果不带人下去,只怕沈耘立刻会让人将自己斩杀。因此一抱拳,冲沈耘一拜,便匆匆叫上他们厢兵中弓马最谙熟的十人,匆匆打开城门冲西夏人冲了过去。
    这个情形,让尚在距城四百步外的西夏人一阵嗤笑:“这些宋人看来是要求和了。哈哈哈,真是一群窝囊废,当初杀咱们的人的时候怎么没有考虑过会有今日的后果。来呀,等那些人靠近咱们五十步,立刻给我射杀,一个不留。”
    看着自己和西夏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蒋骥心中一阵感伤。
    先前只以为沈耘还算是个好官,没有想到,他居然也不拿自己当人看。只一会,自己只怕要葬身在这大顺城下了。可是,想想沈耘之前说的话,他们死了,大顺城自然也会为他们殉葬,蒋骥的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一点。
    既然这个知县不怕死,那自己陪着他又如何。
    “兄弟们,接近西夏人八十步,给我把火箭往西夏人中间射。点火,张弓。”蘸了火油的箭支被火折子点燃,骑在战马上的弓手们忽然嗅到了一股子焦糊味。这是一种与火油燃烧根本不同的味道,反而就像是面食烧焦的气味。
    他们没有多想,只是遵照蒋骥的吩咐,将马匹骑到西夏人前锋八十步左右的地方,一声令下,所有箭支全部飞向西夏军队。蒋骥这个时候还记着沈耘的嘱咐,箭支射出去的一刹那,便高喝一声:“掉头,回城,快。”
    兽皮拧成的马鞭,狠狠打在掉了头的马匹屁股上。战马吃痛,飞也似地往大顺城门的方向疾驰。然而,就在蒋骥等人跑出去不过数十步,只听得身后一阵巨响,宛如天雷一般。一股气浪强而有力地砸在他们后背上。
    被灼热的气浪砸倒在地上,看马匹有往左右两边的群山中奔跑的迹象,沈耘的话再度浮上蒋骥心头:“快,弃马,跑回城。”战马可是极为重要的战略资源,听到蒋骥的话,有几个弓手有些舍不得。
    但看到蒋骥都放开了辔头,往城门疾跑,几人也终究惜命,没有继续收束马匹,而是学着蒋骥的动作,松开了手,一头扎进城门。
    直到整个时候,蒋骥等人才有时间回头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这一看,他们全都呆了。如同城门前的士卒一样,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远处西夏人的惨状。一下子竟然连身后的灼痛都忘记了。
    那些木屑堆积的地方,此时烈焰熊熊,西夏人哪里还有之前的趾高气昂,在火焰的间隙中,几乎看不到有站立着的。唯一能看到的,也只有惊慌的马匹胡乱地奔跑,马蹄带起一段一段破碎的肢体。
    “嘶。”蒋骥听到一名士卒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自己等人不过射了一支箭,居然就有这样的威力。要是之前没有听沈耘的话,再贪功冒进,会不会自己等人现在也像那些西夏人一样,在火焰中哀嚎。
    比起蒋骥这些人,城头上狼狈地站起来的众人要更加震撼的多。
    他们亲眼看着蒋骥等人将火油箭射出去之后,西夏人正要顺手将箭支打落的瞬间,忽然从箭支哪里开始,宛如晴天霹雳,瞬间炸开。而这种炸裂还不是仅只一下,从箭支处逐渐蔓延,到最后居然将所有西夏士卒都笼罩了进去。
    一道火芒升起,而后才是灼热的气浪。
    无形的气浪将蒋骥几人震下马,连他们后背的衣衫都被灼出了洞。而到了城楼这里,竟然将站立着的众人一下子推倒在地。在场所有人,也只有沈耘提前蹲在城垛下躲过。所以当他起身的时候,看着众人狼狈地爬起来,居然笑出了声。
    火势有逐渐蔓延的倾向。
    沈耘可不愿这大火将大顺城也一并烧了,此时才回头看着目光呆滞的刘甫等人,笑容满面地说道:“诸位,老天有眼,将这群畜生给杀了。你等总不能看着大火烧进大顺城,让我等为这些番子陪葬吧。还不赶紧带人下去灭火杀敌。”
    沈耘说完,径自走下了城楼。
    能够的他已经做了,而且做得够多了。一下子杀了这么多人,虽然全都是西夏人,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接受不了。一腔意气用尽,现在能够支撑沈耘泰然自若走下城楼的,也唯有他不断给自己灌输的两军交战你死我活的概念。
    而城楼上的众人看向沈耘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敬畏和恐惧。
    尤其是本来就戍守在大顺城的士卒,这件事情他们最清楚前因后果。一直以来他们都纳闷沈耘为什么要搞这些东西,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合着,就是为了这一场可以称之为神迹的东西。
    此时的沈耘在他们眼中就是天神的化身,没有一点怀疑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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