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闻言,他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惊喜之色。
    今村兵太郎看着惊喜的健太郎后退了两步,向他深深地鞠躬。
    “谷口老师颠沛半生,为帝国的伟业奔走忙碌,却不幸客死异乡。”程千帆眸中饱含热泪。
    “谷口老师素来注重仪表,知礼节,更以颜面为重。”
    “现在老师得如此礼遇,有志同道合之人,有帝国重臣相送,必然极满意。”
    看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宫崎健太郎,今村兵太郎心中既欣慰且满意,健太郎是极为重感情之人啊。
    “你的身份是极为隐蔽的,不便以弟子之礼送别谷口君。”今村兵太郎沉吟说道,“后日灵堂设立完毕后,你可以法租界中央区巡捕房的名义来吊唁。”
    “是,学生明白。”程千帆点头应道,随后便是叹了口气,眼神中也是有些遗憾之色。
    今村兵太郎明白他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虽不能公开以学生身份、弟子之礼送别宫崎君,但是,你在心中以弟子之礼相送,想必谷口君是能够理解的。”
    “只能如此了。”程千帆感慨点头,“希望谷口老师不会怪我。”
    ……
    白若兰看着自己的丈夫。
    小程总在先施百货门口遭遇刺杀之事,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的了。
    尽管程千帆此前已经打电话告知自己安然无事,但是,白若兰心中岂能不担心。
    此时此刻,看到程千帆全乎全身的站在自己面前,她这才放下心来。
    挺着大肚子的妻子抱住了自己的丈夫。
    抱的紧紧的。
    她什么话都没说,却又仿佛什么话都说了。
    程千帆本想要问‘怎么这么晚了还没休息’的,话到了嘴边,他亲了亲妻子的额头,“我去洗脸洗脚,今天有些累,困死了。”
    他本来打算回来后在书房一个人安静的想一些事情。
    程千帆洗漱完毕。
    此时此刻,程千帆躺在床上,他看了一眼睡着的若兰那眉眼间带着舒下心来的喜悦,他整个人的身心也是难得的放松下来,这一刻,他终于暂时放下了他背负的那么多沉重的责任、任务和压力,只觉得天地间只有他和若兰。
    ……
    法租界中央区巡捕房的小程总被青帮夏问樵的手下方辉刺杀,小程总命大,方辉的手枪卡壳了。
    虽然小程总‘福大命大’没事,但是,并不意味着这件事就此作罢。
    小程总是法租界的大拿。
    夏问樵夏三哥是青帮的后起之秀,是杜庸生杜老板在法租界黑市交易的话事人。
    这两个人若是直接爆发冲突,影响堪巨!
    整个租界,乃至是半个上海滩都在关注这件事,就连街上的瘪三、小瘪三们都安分了许多,便是那四处乱逛、坑蒙拐骗的三光码子也都老老实实的,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很快有消息传出来,‘夏三哥’在白赛仲路的一个货仓被小程总的手下缴了,‘夏三哥’其他几个货仓也被巡捕房的人、小程总的手下们监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战一触即发’之时,消息传来,小程总和夏三哥握手言和,言说此次刺杀是方辉个人行为,并非受到夏三哥的指使,双方依然是好朋友。
    不过,不管怎么说,方辉是夏问樵的人,为了表达对于此事的歉意,夏问樵直接以白赛仲路货舱里的一半货物作为赔礼。
    小程总得了赔礼,受用了夏问樵的亲自登门道歉,非常通情达理,言说此事就此揭过,他和夏三哥是好朋友,好朋友是不会受到奸人挑拨的影响的。
    这话似乎是意有所指。
    很快,‘江湖上’便有传闻,方辉行刺小程总实乃是受到张笑林的指使,这位张老板故意收买了方辉,制定了此一石二鸟的毒计:
    指使夏问樵的手下刺杀小程总,刺杀成功,他张老板除掉了这个令他恨得牙痒痒的小程总,巡捕房也不会轻饶刺杀法租界巡捕房高级警官的夏问樵。
    刺杀不成,小程总必然和夏问樵结仇厮杀,张老板则坐收渔翁之利。
    这个传闻一经传播开来,便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最重要的是,不少人都深信不疑。
    原因?
    小程总是极为惜命之人,故而,固然他极为贪财,也不会为了半仓库货物就放过对他动手的夏问樵的,此事必有不为人知的内幕,当然,现在是众人皆知的幕后故事。
    ……
    “混蛋,查清楚是怎么回事没有?”张笑林气的直喘气,他的脚边是打碎的茶壶。
    “老板,很难查。”詹四摇摇头,“几乎是一天之内,这件事就传的连倒马桶的姨婆都知道了。”
    “这件事你都和谁提过?”张笑林皱眉,问道。
    如果方辉干掉了程千帆,亦或是程千帆的人和夏问樵的人发生激烈厮杀过后,他自然不介意让自己的‘诸葛妙计’传播开来,以壮声势,压威四方。
    但是,此事却是功亏一篑……
    “老板,你是知道我阿四的,我嘴巴严得很,除了和弟兄们喝酒时候说两句,从不会乱讲的。”
    张笑林一拍额头,恶狠狠的瞪了詹四一眼。
    ……
    “看来,张笑林对你是恨之入骨啊。”宋甫国喝了一口茶水,说道。
    “此人贪婪无度,实际上他是盯上了我在黑市上的生意,以及我通过法国人、英国人、美国人乃至是日本人那里疏通得来的交通线。”程千帆说道,他夹了一片猪头肉,脆骨咬的嘎嘣脆。
    “再加上我面对他的再三挑衅,始终是强硬回应,如此便结下了死仇了。”他继续说道。
    “张笑林此人,日本进攻上海,他特别跑去莫干山避暑,日本人占领了上海,他便从莫干山下来,明目张胆的公开当汉奸。”宋甫国皱眉说道,“此人危害巨大,当早早除之。”
    宋甫国此前长期在上海负责特务处上海站之情报工作,他自是深知张笑林投日的危害。
    此人在上海滩有着极大的能量,当这股能量转化为汉奸势力的时候,便展现出了巨大的破坏力。
    张笑林的‘新亚和平促进会’掠夺物资,危害乡里,供给日军,可谓是其罪罄竹难书。
    此外,张某人的徒子徒孙众多,特别是对于租界渗透甚重,极大的威胁到军统在租界的活动和潜伏,甚至往大了说,此人对于整个上海抗日大局都有着莫大的威胁。
    “我不适合动手。”程千帆明白宋甫国的意思,他摇摇头,“我可以杀张笑林的手下,甚至可以杀他张某人的小妾、亲友,但是,不能直接对张笑林动手。”
    他对宋甫国说,“不仅仅明面上的势力不能直接对张笑林动手,短期内,我部也最好不要牵扯其中。”
    “好吧。”宋甫国思忖片刻,说道,“我会向重庆去电,请局座督促上海站向张笑林动手的。”
    两人随即进入到最重要之议题。
    “有梅申平、高庆武的消息了吗?”宋甫国问道。
    “暂时还没有。”程千帆眉头紧锁,他坦言说道,“如果这两个人在市面上出现,自然能够捕捉到其踪迹。”
    “最难得就是,若是此二人住在日本方面为他们准备的居所,并且严密把守,以防探目窥伺,这就十分难办了。”程千帆喝了一口酒,说道。
    宋甫国以茶代酒和他碰杯,点点头,“是的,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而且这种可能性极大。”
    “除非,除非是梅、高二人有不得不在公开场合亮相的理由,如此我们才能够……”程千帆说道,说着,说着,他的眼中开始放光。
    ……
    “怎么?有办法了?”宋甫国注意到程千帆的表情变化,急切问道。
    “我收到消息,日本总领事馆方面正在布置灵堂。”程千帆思忖说道。
    宋甫国也是眼中一亮,能够劳动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布置灵堂,这名死者的身份定然不太一般。
    “知道死者是什么身份吗?”宋甫国问道。
    “暂时不清楚。”程千帆摇摇头,“不过,日本总领事馆的樱花谷招待所昨天响枪了,有人看到有伤者抬出来,也许和这件事有些关联。”
    “先不必理会死的谁,日本人死的越多,级别越高越好。”宋甫国右手一挥说道,他朝着程千帆笑了笑,“你这个思路很妙。”
    程千帆便笑着说道,“日本总领事馆为某个‘大人物’设置灵堂,那么,以老长官您对二人的了解来看,假如梅、高二人正在上海,且正在和日本方面秘密接触,他们会不会去灵堂吊唁?”
    “以汪副总裁手下诸公的脾性……”宋甫国思忖,他轻笑一声,“公开吊唁也许未必敢,但是,私下里去吊唁,倒也不无可能。”
    程千帆沉吟片刻,“我和总领事馆的参赞今村兵太郎有些交情、往来,以我的身份,勉强够资格去灵堂吊唁。”
    他嘴角扬起笑容,对宋甫国说道,“日本人死了个大人物,作为朋友,我打电话给今村,以示关切,打听死者身份,进而亲自去灵堂吊唁,这是顺水乘舟之事。”
    宋甫国哈哈大笑,程千帆八面玲珑,惯会来事,这小子深得法国人信任,同时和英国人、美国人也有些来往,平素更是以亲日姿态示人。
    放眼整个法租界,乃至是整个上海滩,能够以二十多岁的年龄周旋于列强之间,各方竟然还都卖他几分面子的,小程总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啊。
    “此计甚妙。”宋甫国高兴的点点头,“现在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希望梅、高二人能够如我们所料那般行事了。”
    ……
    虹口区,特高课。
    “课长,查到了。”荒木播磨从樱花招待所返回,风尘仆仆的向三本次郎汇报。
    “说。”
    “宫崎君的观察很入微,八目昌二果然有隐瞒。”荒木播磨说道,“八目昌二曾经私自离开招待所外出过一段时间。”
    “多长时间,具体点。”三本次郎沉声说道。
    山田乙三的那封电报,令他感受到了压力。
    此外,三本次郎昨天秘密去电自己在关东军方面的一位学长,从对方那里得知了一个秘密消息:
    帝国华中派遣军司令官畑俊六将军可能会被调回国内,而接替畑俊六阁下出任华中派遣军司令官的正是帝国陆军第三军司令官山田乙三将军。
    “大约二十分钟。”荒木播磨说道,“八目昌二出去的时候,故意躲开了哨兵,十分小心谨慎,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交代了什么?”三本次郎沉声问道。
    虽然八目昌二是帝国公民,同时还是谷口宽之的学生兼助理,但是,既然八目昌二有隐瞒之事,那么,负责调查此案的荒木播磨便有了对八目昌二用刑审讯的理由。
    且,他不认为八目昌二能够挺得住荒木播磨的审讯而不开口。
    “没有说。”荒木播磨说道,“尽管遭受了拷打,但是,八目昌二却什么都没有交代。”
    尽管八目昌二没有招供任何事情,但是,荒木播磨似乎并不着恼,他说着话的时候,脸上甚至是带着喜色的。
    三本次郎也是露出高兴之色。
    在特高课内部,拷打审讯有一条被大多数用刑者所认可的道理,或者可以说是规律:
    太快开口,不一定是没问题的;同时,严刑拷打却不开口,一定有问题。
    当然,前者这个规律,随着一部分中国特工令人瞠目结舌的表现,特别是重庆方面的一些人,譬如说吴山岳、汪康年面对严刑拷打时候的表现,似乎已经失去了存在价值。
    即便是此前因为曹宇投降、开口太快而选择不相信,继续反复拷打的荒木播磨,现在也对于重庆方面的一部分人的投降之快,已经有些习以为常,或者说是见惯不怪了。
    “继续审讯八目昌二。”三本次郎语气振奋,说道,“这个人是有问题的,极可能是案件的突破口。”
    “哈依!”荒木播磨立正说道。
    他想了想,终于还是问道,“课长,关于张笑林暗中招揽方辉,安排其行刺宫崎君的传闻,不知道您听说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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