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各国尚无战国惨烈的血海深仇、借着天下尚有周礼普天之下的天下概念,适悄然宣扬了一波普适天下的理论,丝毫不违和。
    当秦国开始军功爵举国动员之后,这一套理论便很难说服别人了,毕竟到时候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国与想要军功土地的士兵绑定在了一起,国也就不只是贵族的国了。
    对外战争,贵族吃肉,平民喝汤的情况下,便可以宣传为国而战,也可以让天下这个概念彻底变为七国乱战互相仇视的局面。
    牛阑邑的民众初次听到适说的这些道理,心中难免会有怨气,才知道原来这数百年来看来理所当然的义务,并不是那么理所当然。
    怨气虽有,却也无可奈何,因为他们尚且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这怨气化解。
    众人心想,好在这些墨家说墨家的道理可以解决这些问题,日后尚久,总可以听他们慢慢说。
    适便起身,当即拿出纸笔,叫人一边核对债券,一边遴选一些欠债太多的农夫,征召他们成为守卫牛阑的简陋火器部队。
    跟随他而来的宣义部成员,暂时也没有着急宣扬,反正迫于封建义务和之前的习惯劳役,这些人还要以“鲁阳公的命令”为理由组织起来修筑城墙,到时候才是适合宣扬的机会,人需要组织起来才更适合宣扬。
    对于这些欠债的人,适的想法也简单。欠债还钱,理论上天经地义,但如果一座城绝大多数人都需要时不时借贷,那就是天下出了问题。
    次日,适便开始召集牛阑邑的民众,按照墨家守城什伍编组的方式进行组织。
    要修筑夯土城墙,墨家这方便是有分工协作的传统的,那跟随来的四十多名墨者也多善于此道。
    牛阑邑不大,比起墨子善于防守的“三万户之邑”要小的多。适算是第一次组织这么多人,好在墨家其余人也都熟悉这些操作。
    分组之后,适又去规划新建城墙的宽度、角度、突出部等一系列的事宜。
    城内在开始挖掘泥土动工修缮之前,点了一挂鞭炮,众人的惊恐声中,火药这种武器算是在牛阑露了露面,以免民众听到这样古怪的声音会恐慌。
    集中起来的那些欠债较多的轻壮,也开始进行简单的火器训练。
    农兵合一的传统下,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受过一定的军事训练,冬季演武,最起码队列还是能排的,只是不能整齐也不能保证前进后退时整齐。以此时的标准来看,击鼓十步就要一整队,才能保持阵型。
    简单的手炮等火器分发下去后,适便亲自训练这些人,并不要求这些人可以野战对敌,只是守城的话训练的内容也就简单了许多。
    无非是装填、瞄准、点火这几样,乒乒乓乓的声音开始在牛阑邑回荡。
    剩余的就是听懂命令,别的短时间内也训练不出来什么。
    至于那些炮,墨家弟子自会赤膊上阵,他们懂纪律,而且这一次也是为了巡在实战中训练自己的炮手。
    同时,牛阑邑之外的民众也开始朝城内集中,按照墨家守城的规矩,严密把守五十里之内的通路,捕捉奸细,建立瞭望寨。
    七月份,第二批武器和火药从沛县抵达,跟随而来的还有二十多名墨者,他们需要在必要的时候亲自上阵,操控火炮。
    墨家原本就有床弩和转射机,在守城时的效果其实也和炮差不多,打乱对方的弓手阵型,击溃敌人的冲车等等。
    随之而来的,还有巨子以及七悟害同意适等人的办法,亲自指挥牛阑邑的防御,但是不要被活捉以免给魏韩口实。
    七月末,鲁阳公那边又派来了三十名勇士,外加百余名弩手。
    从沛县第二批运来的十套铁片札甲,也先给这边的勇士穿戴。
    鲁阳公也算是能分得清利害,没有追问适在这边的事,大有一切放手的姿态。
    一是他与墨子有旧,知晓墨家的手段。二则是事已至此,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依靠了。
    到八月中,依托原本城墙的新城防御也基本完成。
    不需要考虑敌方炮击的情况下,只是增加了一些凸角和星芒,挖掘了护城壕,安放了“狗走”等墨家守城的暗器,准备了陷坑。
    原本只是夯土的城墙修建起来要比这个快得多,但是适还是组织了人,烧制了一批红砖,在一些需要加固可能容易攻破的地方加固了一下。
    此外,在夯筑城墙防御的时候,墨家的人着重讲了讲墨家的一些乐土之说,又说了一番沛县等地的情况。
    尤其是适正在训练的数百接触火器的那批人,如果守城战可以完成,这些人能够活下来,将是第一批真正利用火药管状武器进行战斗的人。虽然他们用的是手炮、铜铳之类的不合于沛县义师那边用的长管火绳枪,但依旧还是一批真正战斗过的人,适准备在战斗结束后把这批人拐到沛县。
    这期间除了将墨家的道义,还讲了一些墨家守城的律令,征集了粮食,准备了清单,焚烧了城外周边的树木。
    到八月末,北边那些瞭望寨的人发现晋师与郑师动静的时候,牛阑邑的防御体系已经完成。
    城内五千户民众,外加城外的将近两千户,都已经集中在城内。
    十门口径不大的铜炮,两门大口径迫于现在技术水平的短管射石臼炮。
    体型很小可以喷射砂石的类似虎尊炮的小型霰弹炮二十门,都用铁皮加固过。
    只能使用三五次、用铁箍加固过的松木炮十门。
    各式稀奇古怪的简易火器八百余件。
    鲁阳公那边派来的弩手一百五十人,本地征召的乡射善射者八十人。
    铁片札甲十套,善于突击冲杀的勇士不算墨者也有四十多人。
    各种铁制、陶制、巨大的木头框架装载用以向下投掷的石制火药雷众多。
    整个牛阑邑的城墙,已经完全地不合《周礼》,不再是标准的方正形状,而是围绕着原本的旧墙,增加了“行墙”、“马面”,还有一些突出的星芒,以及用泥土夯实的炮台。
    城门也按照墨子《杂守》篇进行了加固,增加了双层门,同时准备了一些可以出击的小门和侧门。
    城外的水井全部填埋,靠河方向的城墙也经过了砖石的包固,大量的木材粮食都有序地堆积在了城内。
    这一次和商丘之战完全不同,商丘之战从一开始就打定了示敌以弱、等待机会穿阵突袭的计划,因为那时候根本不想等待三晋的援兵。
    但牛阑邑从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死守,死守到攻城方疲惫。或者……死守到适推断的郑韩矛盾爆发,让其自行退兵。
    这种多国联军,尤其是平日有血海深仇的多国联军之间,若能全力配合就怪了。
    只要守卫的坚决一些,只要火药武器能够给这些人造成一定的震撼,那就算是成功。
    墨家也可以大肆宣传,从而再一次让诸侯侧目,天下震动。
    越震动越好,震动的越厉害,魏韩也就不敢对宋国的墨家沛县根基有什么异样心思,因为他们生怕把可以震动天下的墨家逼到楚国那边。
    所以这边打的越狠,那边反而越安全,到时候君主还是面上笑呵呵说几句利天下之类的场面话。
    在等待晋郑联军到来的这段时间,宣义部的人也终于干起来本职工作,借助守城将民众组织在一起后,展开了猛烈地宣传工作。
    …………
    九月初,晋郑联军一共七万余人,逼近了牛阑邑。
    先期侦查的墨者点数了一下对方的灶坑数量,判断了大致的人数。不过这七万人中,多是农兵,并没有调动西河的武卒,其中还有半数算作辎重。
    这次魏军的主帅是公子击,韩军的主帅是上次伐齐的副帅骉羌,郑军主帅是子马。
    战车共八百乘,乘车与辎重车一共一千七百乘,这就可以对外宣称战车三千乘。
    这一次出征实际上已经错过了最佳时间,只是各国都没有办法。
    魏斯明知道赵国不可能参与这件事,但又不得不防备赵国背后偷袭,只能得到吴起那边战胜了夺西河的秦人后,才派使者前往赵都,诉说了一番三晋合力的道理。
    韩国其实更希望在大梁的地方开战,那样的话更为贴近的领土,可以占据几座城邑,扩充自己的实力。
    因为郑国已经先下手为强,攻占了榆关,而且这一次郑师入王子定,郑国也是以榆关恐阳城君反击为由,只出了一万五千人。
    魏国则希望能够攻破鲁关,让楚国内乱,从而维系霸权。在魏斯看来,楚国就是魏国自己死后最大的敌人,他根本看不到秦人可能的崛起,而现在秦国的情况谁也不相信将来能够崛起。
    魏国想要未来的优势和霸权,韩郑想要现实可以拿到手的城邑土地,公子击更是希望自己能够做昔年的秦穆公,扶植一个君主即位。
    互相扯皮之下,一直拖延到现在才出兵,给足了适完善城防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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