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渔阳。
    有人说渔阳的名称是出自于渔水。这里自古就有渔猎的行为,所以这里的人也自然懂得什么叫做渔翁得利。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渔翁,而且还应该是最后的那一个。
    对于骠骑将军,刘和一直都在琢磨着自身究竟在其中,应该是怎样的一个位置,斐潜又为什么会有意帮助他来到了幽州,甚至是掌握了一只兵马,也自然是有相当的话语权限。
    刘和还不至于自我感觉良好到了可以将旁人的付出全数当成了理所当然。
    这一点,在当年袁术之下的时候,刘和就已经经历了刻骨铭心的痛楚。至今为止,刘和依旧心中充满了愧疚,认为他父亲的死亡,自己多多少少也是有一部分责任的,要是当年没有那么傻,没有那么容易相信旁人,没有认为所有的名人都是讲道理讲道德的,那么自己当时也就不会轻易的相信袁术,而写出了给父亲刘虞的信……
    骠骑将军这个人,说实在的,刘和看不透,也看不清。就像是刘和之前到了骠骑将军的地盘之中,见到了斐潜,似乎详谈甚欢,但是很有意思的是,骠骑将军斐潜从始至终都没有讲刘和到了幽州之后要给予什么回报,什么好处。
    这应该说是斐潜品格高尚到了不求回报呢?
    还是应该说是斐潜就压根不看好自己?
    但问题是如果斐潜不看好自己,又为什么会提供一系列的支持?
    亦或是……
    刘和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说实在的,年轻的时候他也以为自己应该就是那个渔翁,那个可以稳坐钓鱼台,收取渔利的渔翁,可是到了现在,刘和发现自己只能是奋力挣扎,尽量不落入鱼网当中的鱼而已,而且还不是最大的那一条,还要防备着不被其他的鱼吃掉。
    就像是现在自己身边,也还有两条鱼,一条叫步度根,一条叫做袁熙。
    刘和知道骠骑将军斐潜肯定有什么安排,不过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行动,又或是什么计划,这种感觉,就像是水里的鱼,知道会有渔夫,但是并不知道渔夫什么时候会出现,什么时候做什么。
    步度根这条鱼么,刘和想到这里,不由得笑了笑,自己当鱼不是很舒服,但是看着别人成为了架在火上烤的鱼,感觉就不太一样了。
    如果人生再给步度根一次机会,步度根是会选择愤然起兵,还是怂着不发兵?
    哈哈,多半还是要发兵的,应为步度根和轲比能都是一样的,若是失去了本身的威望和号召力,那么也就基本上等同于一条咸鱼了。
    而袁熙呢,基本上也是如此。如果说袁熙不甘心后半生沦落为需要整天提心调档,看着他三弟脸色过活的可怜鱼,那么自然就会反抗。
    这是人,嗯,鱼的天性,不分鲜卑还是汉人。
    那么现在,就必须将自己的位置摆正。
    刘和考虑着,自己和骠骑将军斐潜的关系,不算是很好,但是也不算是很差,所以在骠骑将军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幽州之前,多少还可以保持着这样的联系,这样的合作模式,当然,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了,唉……
    到那个时候再说罢。
    现在刘和的位置,就像是一个沟通的中枢,替骠骑将军,鲜卑步度根,乌桓人,还有袁熙这四个方面联系起来,作为相互之间的传话沟通的人物,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刘和的身份多少还是受到了一些重视。
    做鱼,就应该如此,低调不行,太高调也不成,因为太高调了就『木秀于林,风必催之』,而太低调了,就随时都会被其他的鱼当成是肉,即便是再有能力,也架不住那么多双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左一口右一口的啃得精光。
    明知道自己是在渔网边缘游弋,错一步可能就会粉身碎骨,毕竟自己也是经常只是带着几名护卫,就出入对方的大本营之中,要真是某个人翻脸了,就自己身边的十几二十个护卫,也就是基本上不能有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刘和却逐渐喜欢上了这种特别的感觉,甚至有时候心中还产生出了一种别样的快感,就像是明明看见了渔网,还会忍不住在渔网边缘翻两个跟头,玩一玩浪花一样。
    比方说,刘和他就经常话里话外,不显山不露水的,向袁熙揭示出袁氏三兄弟集团中的矛盾,向步度根提醒如果这一次被轲比能打败了就会万劫不复……
    当然一定程度上,刘和也没有说错什么,这也是原本这些人担心的事情,只不过刘和就是悄悄的把裂口撕大,顺道还撒上点盐。
    因为只有对手足够混乱,自己才有乱中而取的机会。
    可是刘和也没有想到,这个机会来得是如此的突然!
    『这……』刘和瞪大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竟是……是……』刘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了,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似乎舌头一时间离家出走,跟自己暂时告别了。
    在刘和面前的,是一顶金冠和一个金盘。
    黄金的金。
    刘和也不是没见过钱财,而是因为这样的东西,他之前在步度根的大账之中见过类似的物品……
    鲜卑人也很喜欢金银,甚至也自行打造了不少金银器,而像是这样的金冠和金盆,也是需要等级和身份的,不是谁想要用才能用的,基本上来说,就算是刘和作为贵宾,也就是用银盆金刀而已,唯独一个能用金盆来盛放食物的,就是只有步度根。
    当然还有一个人,轲比能!
    骠骑将军这是抄了步度根的老窝还是轲比能的王庭?
    相比较而言,当然是趁着步度根大部队在幽州,抄步度根的老窝更容易一些,但是这样一来岂不是……
    幸好赵云派遣而来的传令兵解除了刘和的担忧,旋即也让刘和惊恐和狂喜交加,人都有些恍惚了起来,就连什么时候赵云的传令兵退下了,刘和都没有意识到。
    刘和此时此刻才明白,骠骑将军在幽州的一系列动作,其实都是为了掩盖这一次的奇袭的计划!之前故意让赵云等人在后面拖拖拉拉,也是为了麻痹轲比能,直至当下出手,便如雷霆一般!
    『来人!去请袁使君来!就说是天大的喜事!』
    刘和定了定神,思索了片刻之后,便大声下令道。骠骑将军的属下已经做到了这样的程度,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自然是自己的老本行了,忽悠,嗯,劝说……
    袁熙怀着一颗期待的心,来到了刘和的营地之中,却看见刘和的手下和乌桓人都已经是喜笑颜开,甚至还有人已经在空地上扫开了积雪,还有人正在搭建篝火,一旁甚至还栓着十几头的羊,一副马上要召开盛宴的样子。袁熙心中不由得一跳,这般情形,莫非真是有大喜事?
    难道说三弟,嗯?
    袁熙一遍告诉自己,毕竟是同胞兄弟,不能这么想,但是心中又难免有些发痒,再也顾不得什么士族风仪,跳下马背来便踩踏这刘和手下的禀报声,急急的赶往刘和中军大帐。
    相互见礼之后,袁熙坐了下来,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就咳嗽了一声,略微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期盼问道:『敢问……究竟是何等之喜?』
    刘和哈哈大笑,旋即让人端上了金冠和金盘。
    『这是……』很明显,袁熙不知道是因为和他自己原先料想的有些出入,还是说对于这一类的东西不如刘和、难楼等人有那么强的敏感度,所以一时之间还摸不着头脑,不清楚这个金冠和金盆代表的意义。
    『此乃轲比能所用之物也!』
    刘和说的斩荆截铁。
    伴随着金冠和金盘而来的,还有几个鲜卑人头,其中就有被踩踏得只剩下半张脸的那个倒霉的鲜卑王庭大当户的稀烂脑袋……
    刘和和难楼等乌桓人,对于残破的人体组织并没有什么不适感,但是袁熙却不太一样,看见了这些血肉模糊之物,多少有些恶心,皱着眉头挥了挥手,不想细看。
    但是对于金冠和金盘,到是有些兴趣,虽然说所谓的『大喜』没有像是袁熙原先猜测的一样,但是对于看见轲比能吃瘪,袁熙还是觉得很有快意。毕竟当年轲比能兵临城下的时候,袁熙差一点尿裤子的仇恨,也是刻骨铭心。
    『骠骑将军大破轲比能王庭?』袁熙不由得喃喃的重复了一下,倒不是他想要再次确认,而是这种事情确实让人意外,『不知可斩了轲比能?』
    刘和呵呵一笑,说道:『未曾。轲比能见势不妙,望风而逃……』
    袁熙点了点头,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的可惜,但是忽然觉得这个事情更加可信了起来。也是,轲比能纵横大漠多少年了,若说骠骑将军兵马犀利,破袭王庭,多少还是可以接受,若是真的连带着轲比能都将其枭首了,哪未免太可怕了一些,当年龙城之战,不过也是七百首级而已,也没有斩获什么匈奴单于。
    不过就算是如此,袁熙的心中也涌起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就像是当年读经书的时候,自己面对着哪些一听就懂一看就会的家伙,然后看着这些人写的花团锦簇的文章,自己还需要笑着,表示确实是好,『可喜可贺,确实可喜可贺……』
    是的,可喜可贺。
    袁熙笑容满面,但是心中不无感叹,再可惜可贺,也就是骠骑将军的事情,对于他自身的情况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
    刘和似乎察觉到了袁熙的想法,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一些什么,依旧和身边的乌桓单于等人笑呵呵的议论着……
    对于乌桓人来说,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而且还这么大份!
    乌桓人和鲜卑人,其实在匈奴时代,不过是穷山沟里面的南北邻居,鲜卑靠北一点,乌桓偏南一些,当年都是被匈奴欺负的难兄难弟,原本说好了要一起的,结果偏偏鲜卑这个家伙偷偷摸摸的发家致富了,不仅如此,鲜卑人还忘记了少儿时期的共同富裕的誓言,一转头开始无条件的抢夺乌桓人所有的权利,不仅是当代的利益,而且死后五十年的也一并要抢走……
    所以,如今乌桓人看见鲜卑人吃了亏,自然心中快意,哈哈笑着载歌载舞,就连另外一个鲜卑大王步度根来了,也基本上当做没看到。
    步度根和刘和这些人居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所以接到信息的时间比较晚,但是步度根一点都没有耽搁,也是到了营地之后,立刻就奔着大帐而来,迎面就看见了堆放在一旁的人头和金冠金盆,整个人不由得呆滞了一下……
    步度根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当前的情景,甚至还会因为想到妙处便笑将出来,让周边的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步度根万万没有想到,当他看见了这一幕的时候,竟然不是在他自己的大帐前,而是在别人的中军帐!
    步度根几步奔到了近前,眼睛略瞄了一眼金冠金盘,便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几个人头上,甚至对于那个只剩半拉脑袋的家伙盯着多看了两眼,自己也不知道心中浮现起来的这股情绪,是咸是甜,是酸是苦。
    往日,刘和要是见到了步度根来了,必然多少会客气的请步度根上座,不过这一次,刘和只是坐着,然后大笑着打招呼,嘴上说的客气,但是屁股却没有挪动的意思。
    就和步度根之前对待刘和他们的举动,几乎是一模一样。
    步度根磨了磨牙,就当作什么都没注意到一样,脸上也挂起了笑容,张开双臂大声呼喝道:『大喜!确实是大喜!哈哈哈哈!确实要好好庆贺一下!啊哈哈,这个地方,嗯,有点小了,不够热闹,这样,不如到我的营地去,酒水牛羊都算我的!让我们好好的庆祝一下!』
    刘和微微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今天就在这里……当然如果大王有兴致,明天再过去大王那边也行……不过,比起庆祝的事情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不知道大王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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