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是诸葛亮提出可以借着五溪蛮投靠的机会搞一把江东,但是真正引起波动的根本原因,并不是五溪蛮起了什么二心,而是因为江东对于蛮越一带的加税。
    而且这加税的原因么……
    其实多多少少也和斐潜相关。
    刨韭菜根杀鸡取卵么,道理大家都懂,但是吃的时候就忘了。
    对于武陵蛮进行税收这个事情,江东一直都在搞。
    加税好不好呢?
    其实大家都清楚随意加税这个事情不好,但问题是花钱很爽啊,一直花钱一直爽,若是可以花无数的钱,那就是无穷无尽的爽。
    可惜,赚钱很难,很辛苦。
    所以当一群脑袋里面只有如何爽,如何花钱,不懂得节俭,又是回避辛苦,不想面对困难的士族子弟爬到了高位的时候,剩下的便是最直接的一条路……
    江东政权为了稳定社会治安、获取兵源,强迫大量山越从山区迁往平地,将其男子充军打仗,使得越人他们的生活习惯、语言服饰等等,也在这个过程当中被强制改变。这个过程,江东也赋予了一个特别的名称,来表示和骠骑那边的教化完全不同,其被称为『从化』。
    看到没,关中那边是『教』,江东这里就是更上一层,直接『从』了,多好?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这是全新的发展,这绝对不是抄袭思密达。
    说到了这里,又不得不提一下关于三个地区,或是历史上三国不同对待周边少数民族部落的不同态度了。整体上来说,三国之中,各个政权,对于周边的少数民族都还保持着一定的压制力的,而到了天下归晋之后,司马家一顿乱搞……
    历史上的曹魏政权,接触的是汉朝一直以来的边境大患,比如匈奴、乌桓、鲜卑,还有氏、羌、揭、丁零等等,基本上来说都是具备一定实力的游牧民族,对于这些民族,曹魏采取的政策是抑强扶弱、分化瓦解,拉打并举、灵活应对。
    有大棒子,也有胡萝卜,攻伐和政治手段双管齐下。比如在对于南匈奴的安置为题上,曹魏并没有一味地攻伐,而是利用政治手段,将其划分为五部,然后再分别控制。在具体管理时,一方面选择各部贵族作为统帅,另一方面又派人担任各部司马,名义上统帅为最高指挥官,实际上由司马控制大权,即避免了激化矛盾,又实现了对匈奴的控制。
    而对于更为强大的鲜卑,曹魏则是避免正面冲突,专门设鲜卑校尉管理鲜卑事务。当鲜卑一分为三时,曹魏又利用手段挑起其内部矛盾,致使鲜卑内部自为仇敌,互相攻伐。
    曹操大棒子挥舞得最狠的,当然就是对乌桓、棒子前身高句丽等民族,尤其是对于附蜀反魏的氏、羌、胡等少数民族,曹魏的打击力度非常大,经常动用屠灭迁徙等手段。
    西南方向的蜀国民族策略,则是得益于罗老先生的发扬光大,能为后世更多的人知晓。不过按照历史上的情况来看,蜀国面对的问题相比于曹魏和东吴,其少数民族形势更加复杂。针对这一复杂的情况,诸葛亮在《隆中对》中提出了『西和诸戎,南抚夷越』主张,并成为蜀汉建国后对付少数民族基本方略。
    除了演义之中的孟获之外,历史上的马超就是在这个政策之下,成为五虎上将的,甚至还有姜维在其中表现出来的效用……
    这些效果也确实对于蜀国有了一定的促进,至少在诸葛亮第一次北伐的时候,西北地区的南安、天水、安定三郡作出积极响应,这其中氐、羌等少数民族对于蜀汉的偏向态度,也是在这个过程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东吴么,相比较曹魏和蜀汉来说,在处理这些民族问题上,就比较奇葩一些了。
    或者最不可思议。
    若是和曹魏相比较,东吴的这些边境民族无疑都比较弱小一些,和蜀汉相比,东吴又会显得种类有些比较单一,因为东吴境内的少数民族主要是蛮夷和百越后裔,并不像是蜀汉周边那么复杂的环境,北有胡,南有蛮。所以东吴整体上来说应该是相对比较安逸的,但是东吴却几乎从未消停过。
    当然,如果硬说百越就是一百个『越』,那么也可以……
    东吴的名将,几乎都参与过征讨百越的战争。
    然后越打,问题越多。
    反叛年年有,大小三六九。
    东吴也不是没有招抚,但是招抚的对象往往是更加偏远一些的交趾地区,对于比较靠近扬州的这些百越来说,东吴的态度一项是不怎么友好。
    这就导致整个江东陷入了一个怪圈,一方面江东需要越人来补充兵源,另外一方面整个策略有对于这些越人极不友好。想想看,东吴大将烧了越人的寨子,杀了越人的亲朋,然后抢了越人的妻女,现在还要越人去替东吴打仗……
    鬼知道这些越人拿到了刀子等到了机会,是会先捅对面的敌军,还是直接捅自家将领的菊花?
    因此在东吴的战争模式之中,这些动物的将领就必须保持大量的私兵,而越人就是炮灰。在这样的军事结构之下,别管有多少人,只要类似于张八百的情况一出现,孙十万的溃败就在所难免。
    这种隐患,一直存在于江东,也一直是潜藏在江东之中的大小官吏心中,使得他们的行为难免就有时候会出现各种矛盾的现象,不同的抉择。
    此次孙权在权柄斗争当中出现的丑态,并非仅仅是单纯在军事上的因素,也不能完全说是孙权一个人的责任,而是江东奇葩的东西太多了,而且江东人还习以为常,或者虽然觉得不妥,但是觉得太难改了就干脆不改。
    这就导致了江东官吏,对于孙权这个人,有着不同的态度。有的人相信孙权早晚会复出的,但是也有人对于孙权有一些顾虑,也有一些人是根本不在意孙权不孙权,只要他自己还能捞钱……
    反对孙权的那些人当中,基本上的意见都是集中在孙权的『假大空』上面。要知道,就算是不以成败论英雄,当初孙权在掌权的时候,干的那些湖涂事情,征讨江北,几千上万人因此丧生,可是并没有给江东获得了什么直接的好处,甚至连长久的占据都做不到,只是掠夺了那些地盘,这不是杀鸡取卵,图一时之口舌之快,又是什么?
    没有长远的眼光,没有远大的战略,似乎像是儿戏一般说要打就要打,如此的江东君主,又怎么可能让在江东之中的将领谋臣可以托付身心?在这些江东中层人员的心中,又是怎么想的?这样的情况又会导致什么后果?
    这些问题,或许孙权都没有想,也或许孙权想了,但是他不在意。但是很有意思的是,孙权他在意的那些问题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相反他所忽略的问题,才是和整体大战略的方向是相关的。
    孙权动不动就是远大的梦想,然后南北合击,多路并进等等,但实际上操作的时候,手速两百五,一看伤害二点五……
    但是问题在于江东反对孙权的这些人只会有意见而没有建议,甚至他们连自己的意见都不能找到一个统一的领袖,这种零散的状态,使得周瑜和张昭,在上一次的风波之中,很轻易的就用行动维护了江东的稳定,迫使得江东士族放弃了对于孙权的追究,取得了其他方面的补偿。
    可是这并不能真的就解决了江东潜在的那些矛盾,只是暂时的统一了声音而已。
    而且这暂时的统一,随着时间的推移,摇摇欲坠……
    真正担忧这种情况,考虑未来的发展的江东之人,也有不少,朱桓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武陵蛮不稳,最大的原因不是武陵蛮,而是江东本身。
    可问题在于,江东本身的这些士族统治者,并不这么认为……
    他们甚至派出了原本属于孙权下属的秦博,再一次的前来武陵地带『巡察』,处理解决这个问题,或者是……
    『背锅』。
    就像是曹操那边有卢洪赵达什么的,在孙权这里同样也有吕壹秦博之辈。这些人在孙权交出权柄的时候缩着脑袋架着尾巴了一阵子,但是现在秦博得到了新的任命。
    当然,这个任命也是并非是毫无根据,毕竟之前秦博也曾经到了这一带调查过武陵蛮等的叛乱。
    只不过上一次的蛮越叛乱,是假的。
    这一次么,是真的。
    对于秦博等人,朱桓很是不屑。但是朱桓同样也知道,这也是孙权的难处。朱桓能理解,但是不支持。
    孙权既想要获得江东的支持,又放不下自身的体面,还想要借着士族之间不同声音来做人事上面的的调整和变动,除了采用这些吕壹秦博等寒门子弟之外,也确实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或许等孙权真正在军事上获得了胜利,找回了属于他的尊严,那么也就会获得了江东士族的遵从,也才有机会去做孙权想要做的事情……
    可是愿望都是美好的,实际上都是很残酷的。朱桓觉得孙权最大的问题依旧是草率的行动,而不是有目的的谋划,这两者之间的区别高下,宛如云泥之别。
    朱桓支持谨慎,反对轻率,所以他对于秦博这一次对于武陵蛮叛乱的再次调查,也依旧是不欢迎,但是他无法拒绝。
    秦博来了,笑呵呵的,态度放得很低,对于朱桓称赞不已,『早闻将军是性情豁达爽朗之人,今天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朱桓心中冷笑,但是也没有特意说一些什么,便是拱手等秦博说完了,才说道:『秦从事,此番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这个吩咐,可不敢当。』秦博眼珠转悠着,『自太兴六年以来,这南越武陵,便是频发事端,越境盗抢,狩猎伤人之事,多有生发,更有违律挟带售卖粮食、药材、布匹、食盐、生铁、马匹等物,更是常见。此外,武陵蛮各处山寨更是蠢蠢欲动,虽说有地方慰问弹压,可是杀官使劫财曝尸,也是不在少数,令当地县乡苦不堪言。』
    秦博一脸的诚恳,『将军想必也是知晓,这县乡驻军孱弱,应付普通贼匪已经是颇为吃力,想要镇压南越蛮人,更是力不从心。如今武陵郡县情势,便是说一句「政令不出城郭」,也绝不是危言耸听之辞,尤其是今冬以来,局势更是恶化。不仅是南越猖乱有愈演愈烈之势,更有骠骑川蜀兵卒集结鱼复一带,似乎对我江东虎视眈眈……有鉴局面险恶非常,若是对南越用兵,以雷霆之势击一二南蛮之营寨,一来可定局面,二来也可充军用……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说到这里,秦博便是停了下来,一边喝着些浆水,一边偷偷的观察朱桓的表情。可出乎他的意料,朱桓几乎根本没就没有深思一般,直接发问道:『对南蛮用兵之事,都督与张公已经形成决议了?』
    秦博一愣,然后略有一些尴尬的笑了笑:『此事……尚未有决议……毕竟军事需慎也,故当细细斟酌……在下前来寻问将军,也是为了早些能够定策……』
    朱桓点了点头,半天没有言语。这消息他已经是听说了,而且也仔细思量过了,心中早就有了腹桉,现在不过重新组织一下语言。他低头思索,秦博不说话,似乎都是一脸的平澹地各自端着浆水,饮用和等待。
    过了许久,朱桓才慢慢说道:『对南越用兵之事,某以为不妥。』
    秦博的眉眼顿时一跳,然后眯起眼来盯着朱桓,许久才问道:『将军如此评断,可有依据?』
    『有。』朱桓很肯定地回答。
    朱桓的根据很简单,对于武陵蛮来说,亦或是更大范围的南越蛮人,现在都不太可能有实力和江东全面开战,也不会有这种决心,所以叛乱是不会出现有什么巨大的范围的波动,只会在某个地区之内蔓延。
    此外,江东的敌人本身就不是这些南越之人,而是更应该注重中原地区的情况,毕竟从中原传出消息,想要到达江东地区,往往在时间上就已经是半年之后了。这种消息上的滞后,甚至有可能出现当有绝佳机会的时候,从事件产生再到江东准备出兵捞些便宜,期间间隔至少有一年的时间,而这一年的时间里面,可能又有新的变化。
    再回头看江东自己的军事体系,根本就不可能有地区军事力量可以集结起来擅自行动的,就算是有集结,也不过是集结一些郡县青壮而已,而仅靠这些青壮想要攻城略地?南越武陵蛮的情况也是同样的,朱桓不认为在这么一段时间之内,武陵蛮就能集结多少人,叛乱只要将其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就无伤大雅。
    武陵地区,山多林密,只能靠着两条腿走路,就算是武陵蛮想要勾连更多的南越之人,就算是不谈在路途上耽搁的时间,也同样是需要商讨一些关于利益分配的问题,等谈妥了在协同叛乱,恐怕这庄禾都能收两三季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需要江东集结大军进行围剿呢?
    至于什么走私,亦或是什么军用,朱桓觉得其实就是个借口。
    难不成武陵蛮不走私了,其他南越蛮人也都不走私了,更何况在江东走私最大的集团,并不是越人好不好?
    朱桓最后说道:『武陵之乱,不过是些许部落生事,而后蔓延而生罢了……且不说真有多少叛乱之人,就算是前往清剿,费时费力不说,对于江东又有何裨益?』
    『武陵地区,若欲围剿,至少要三万兵马,且不虑装备军饷,就单说这粮草运输……再加上春雨将至,道路难行,若武陵蛮避战于山林之中,便是无计可施。』朱桓缓缓做出了结论,『故而,不当战。』
    对于朱桓这么直接的说辞,秦博脸色多少有些不虞。
    秦博来的时候还是很兴奋的,因为他觉得这是他重新抬头做人的机会,而现在这么一个机会就被朱桓直接给掐断了,简直就像是当着面表示说秦博这么大老远跑过来,一点屁用都没有……
    秦博想要挑出一些朱桓的言辞纰漏来批判,但是他毕竟不怎么懂军事,又对于南越情况也不甚了解,所以他根本找不出朱桓所言的什么具体不妥之处来,可要是什么话都不说,就这么灰熘熘的再回去,又要再去过那种夹着尾巴的日子,那么秦博怎么都是不甘心的,所以他思索了半天,才嘿然说道:『将军所言也有道理……只不过这武陵叛乱,杀官劫村,总不会是在作假罢?即便武陵蛮没有数万乱军,这两三万人,多少还是有的,若是任其发展蔓延,届时恐怕不好收场啊……』
    朱桓嘴角动了一下,并没有直接说话。他在军中待得时间比秦博多,当然也就清楚一些事情。比如在某些时候,负责警戒的兵卒,一见风吹草动就是紧急报信,而且为了减轻自己的某些责任,也会夸张一些表述,上报的数字不免夸张,明明只有数十人,可能上报的时候就是数百了,再一转手就成为了数千人,等真是有千的敌人,那就更不得了,急报就是几万人,仿佛整个南越地区的所有蛮人,都在同一时刻朝着某个小小的县城漫天扑杀而来……
    朱桓没有说破这个问题,他只是补充说道:『武陵蛮叛乱,盖有之,然人数不多,或许千余,或许近万,亦不足大动干戈……』
    秦博急了,他直接问道:『那么依将军之见,莫非就是坐视不理?』
    朱桓看了秦博一眼,说道:『可依旧例。出使以金帛财物结好,再许以重利,分化一二,旋可平定是也。』这是常用的方法,也是确实有效的模式,毕竟武陵蛮和大多数的南越蛮一样,都是大大小小的部落,只要一分化,那就啥事都没有了。
    『……』秦博沉默许久,然后苦笑了一下,『但愿可以如此顺利……』
    朱桓的策略贴近于实际,原本应该是很好的,只不过因为他太符合实际了,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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