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州有个富商,在西山买了个园子,又将其布置得如同桃源一般。他的一位名士朋友为园子起了个名字,叫做“陶然庄”。这位做主人的极为好客,供养了几个乐伶,想把园子变成绮襦纨绔消遣的地方。
    客人可以四处闲逛,也可以到心悦楼听曲,如果不想被人打扰,还能包下一个院子,与同伴宴饮玩乐。
    王妧不知道赵玄是怎么找到这么一个隐蔽清静的地方。赵玄自然也不会说是由于小荷的缘故。
    两人进了陶然庄大门,特地不走大道,沿着一条羊肠小径,绕过层叠翠绿屏障,发觉里头别有洞天。
    只见奇花异草,怪石嶙峋,一股活水顺着假山的石隙蜿蜒泻下,带来一股幽微的香气。
    “这水是从后山的茫烟池引来的,一年到头没有一天不是暖融融的,我们陶然庄的花草才长得这么好。”引路的仆从说,“您看,水里还飘着花儿,都是从山上带下来的,香着哩。”
    王妧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赵玄却笑道:“都说流水无情,到了这里,连流水都懂得惜花了,真是个好地方啊?”
    贾四笑着应了。他在这陶然庄做事也有好些年头了,还没遇到哪个客人不吃他嘴上说的这一套。
    再往前走,视野逐渐开阔,楼阁飞檐,亭台桥栏,隐在繁茂葱茏的花木之间。贾四原本想引他们前往心悦楼听曲,谁知王妧却在半道上停了下来。
    她隔着一池一亭,远远看见一道拱门被人用布遮掩着,不禁发问。
    贾四见状,适时多嘴解释说:“是这么回事,前两天有几位公子为了我们的星罗姑娘闹得很不愉快,几乎把院子拆了。我们东家吩咐用绸布把瓦砾围起来,免得污了各位贵客的眼。”
    王妧点点头,问起星罗姑娘是何许人。
    贾四脸上有些自得,把星罗姑娘的绝代风华给吹捧了一遍,又说起她的身世来历。“我们东家和星罗姑娘本是旧识,前阵子又恰巧遇上了,于是就请星罗姑娘来我们陶然庄做客。”
    王妧听他说得眉飞色舞,心里也有些好奇。
    一边说,一边走,转过一段粉墙,几人便看到到心悦楼。
    楼中有一高台,台上有一稚童抱着一把琵琶,埋头练习。台下四面设有茶座,却没有半个客人。不仅如此,楼上除了东南角落有一两间雅座里有人声响动,其余楼座都空荡荡的。
    贾四轻轻咳了一声。那稚童应声抬起头,发觉来了人,忙收起琵琶,拘谨地施了一礼。随后他便跑开了。
    “这里也太冷清了。”王妧转过身,拿不准赵玄所说的那个人是否会出现。
    赵玄听了,不以为意。贾四瞅空儿说:“星罗姑娘正为前几天的事伤心呢,等闲不登台。您二位略坐一坐,容小人去请她。”
    赵玄也不理会,径自坐下。贾四才从后门出去了。
    另有丫环捧了几样糕点和果子来。赵玄叫住她,将桌上的牡丹花形状的点心仔细打量了几眼,才用眼角的余光侧视了丫环一下,说了一句“模样倒好”。
    那丫环壮着胆子顾视一周,见客人的目光并不在她身上,平时十分伶俐的一个人,这个时候却忘了该怎么接话。
    “我是说这点心的花样倒好,只是从没在湖州见过。”赵玄终于抬起他的眼皮,看着那丫环说,“当然了,你们陶然庄什么都不差,景致清雅,点心新奇,连人也比别处齐整。”
    赵玄说着,露出一副心猿意马的神情。
    丫环被他的话激荡着,忍不住喜形于色。她微微低下头,谦恭地说:“公子过奖了。”
    王妧在一旁听他们从点心说到人,起初也有些不解。等到赵玄和丫环你来我往,说了十多句话以后,她才倏然明白过来。
    “我们东家对陶然庄的一切事物都用心到了极点,莱州采的宝石,斡海捞的珍珠,容州产的花草,还有离岛养的各种珍禽异兽,要是认真说起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单说公子面前的这盘子点心,也不是外面随便哪家点心铺子买来的。”丫环笑语盈盈,说得头头是道,“我们陶然庄请了一位京城来的点心师傅,正是李氏御厨的亲传弟子。”
    赵玄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又夸了对方一句。
    “阿妧,你看看,果然是别有一番趣味啊。”赵玄有意无意地把话引到王妧身上。
    王妧却因为赵玄的一句称呼,全身感到一阵别扭。她的不应答,正如兜头浇下的冷水,热闹说笑的场面一下子冷落了。
    赵玄摆手让丫环退下,见王妧仍不理他,他噗嗤一声笑了。
    “你猜,是她吗?”赵玄挑衅似的,问了一个王妧不得不回答的问题。
    王妧果然转过头来,由桌上的点心想起一个人来。
    “我来到湖州后,还没有听到刘筠的消息。你和她果真势同水火?”她说。
    赵玄轻蔑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王妧见他如此反应,心里的答案反而更加确定。
    “不是她。”王妧解释说,“那个人想利用你的死来扰乱靖南王的心神,进而做出加害靖南王的事。这样谨慎周密的计划,不是刘筠做得出来的。”
    赵玄嘴角动了动,故意说:“要是有人指点她呢?人可是会变的。”
    王妧还是摇了摇头。
    “她虽然认为我来了湖州会成为你的助力,但阻止我的办法也只是将我软禁而已。一个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改变自己的本性吗?”
    赵玄彻底愣住了,神情也变得越来越僵硬。
    先前他瞒着二人的婚事,一心只等着看她得知后变得气急败坏的笑话。现在,他又瞒着那个要谋害他义父的人的身份,看她在他的牵制下焦头烂额,他便心满意足。他引她想到刘筠,也仅仅只为了动摇她心里或许已经想到的推断。
    可是他完全没料到,王妧会如此坦诚地说出她的看法。
    他们之间的事,每一桩、每一件,她都固执地和他对着干。他的脑子里妄想过很多次,她俯首帖耳、并为自己曾经目中无人而懊悔不迭。
    此时此刻,他却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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