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闻君风流倜傥,怜花惜玉,吾心仪已久,今日申时,牡丹山庄,吾当翘首以盼,目睹君之风采。君自豁达,当不忍妾身独赏春花,望穿秋水。”
    这张短笺此时就展现在任飘萍的眼前,字迹俊秀挺拔,婉约飘逸,行文流畅而又富有诗意,想必写信之人必是一雅人,再看那含有挑逗的文字,任飘萍此时也不禁浮想翩翩。信上没有署名,却渗出淡淡的兰花香味,信的背面画有一朵怒放的牡丹。
    任飘萍虽不认识这牡丹,也不知道牡丹山庄在哪里,但是他却识得这兰花的香味。这香味正是欧阳小蝶身上特有的兰花香味,然而这香味也是那制作人皮面具神秘女子身上的香味,所以此刻的他已经迷离不解,对方到底是欧阳小蝶还是那神秘女子,或者说欧阳小蝶根本就是那神秘女子。
    抬头看了看天色,任飘萍决定先去会一会这朵牡丹。
    出了城门,向东南行三十里便是牡丹山庄,任飘萍现在就站在牡丹山庄的门前。
    偌大的牡丹山庄似乎一个人也没有,除了满园的牡丹花。
    所以任飘萍只有赏花,牡丹自是花中之王,花大色艳,芳香浓郁,雍容华贵,富丽端方,而这山庄的主人一定很爱惜它,因为每一株都被打理得精神抖擞,每一朵都绽放得美艳动人,而且这牡丹山庄栽培的名贵品种只怕整个洛阳城再也找不出第二家,有红色的平顶红,黄色的瑶池春,白色的玉板白,更有那绿色的春水绿波和黑色的瑶池砚墨。
    正当任飘萍为这些花儿陶醉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年轻女子动人的声音:“百花飞尽彩云空,牡丹丛,始潜红。”那女子吟的正是元朝段克己的《江城子》,任飘萍一笑,回首吟道:“脉脉向人娇不语,晨露重,洗芳容。”
    谁知这一回头,映入任飘萍眼帘的竟是一个奇丑无比的老太太,顿时一皱眉,只觉雅兴全无,道:“难道每次我们见面你都要这样遮遮掩掩吗?”那女子并不理会他的问话,笑道:“公子果是雅人,看来对这牡丹也是情有独钟。”
    她这不笑则已,一笑露出嘴里寥寥无几的几颗黄黑的牙齿,直叫任飘萍觉得恶心,干脆闭上了眼睛,说道:“想必你那面具之后的模样一定更是丑陋吧!”任飘萍本是想一激那女子,心想又有哪个女子不爱美呢?不曾想那女子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说道:“那你就把眼睛一直闭上吧,我约你来只是谈事情,又不是让你来对我品头论足。”
    任飘萍自讨无趣也不生气,眼睛仍然闭着,心想单是听这女子的声音岂不美哉。只听那女子柔声细语地说道:“四川唐门的掌门人十地阎罗唐向天想必你不陌生吧,不知你可不可以在十天之内让他的身子在唐门,他的脑袋在洛阳呢?”
    任飘萍原本闭上眼睛只想听她的天籁之音,此时一听此话,很不情愿地睁开眼,道:“我为什么要替你杀人?”
    那女子道:“你说呢?”
    任飘萍道:“我怎么能断定欧阳小蝶和舍得和尚是在你手中呢?”
    那女子站在牡丹花丛中,像极了一个老态龙钟的花匠,声音却是极尽温柔,道:“有些事是无需断定的,公子,你说对吗?”说话间,手一挥,只见一弹丸之物旋转着,尖锐的哨音呼啸着快速地射向任飘萍的面门,任飘萍似是没想到这女子变脸如此之快,右手行功,力聚于掌中,带着螺旋之劲凭空向那弹丸抓去,谁知那弹丸像是有人在后突然加力了一样,加快了其速度和旋转之力,“砰”,从中喷射出数十枚银针,这银针射出的速度和力量是依靠其内在的机关控制,非唐雪雪的银针可比。
    任飘萍大惊,独步江湖的轻功已展开,身形愣是向左横移了五尺,那一蓬银针俱射在牡丹花上,瞬间花儿枯萎而死。谁知那女子似是未曾料及那弹丸会突然加力,刚才见及至最危险的时刻,不禁发出一声娇呼。见任飘萍没事,长出一口气,一颗心似乎才放了下来。
    饶是如此,任飘萍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再回头一看,那地上兀自还在旋转的正是与那晚恋花交予他的一般模样的佛珠,心下已明白。心想适才只是自己一时大意,手掌中力道的旋转方向恰好与那佛珠旋转的方向一样,加速了那佛珠的运行,如若方向相反的话,那佛珠自不会发动机关,只怕早已在自己的掌中。
    任飘萍似乎没有发怒,反倒是有点嬉皮笑脸地说道:“姑娘似乎很担心在下,若是这样,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那女子始未及料到任飘萍会油腔滑调取笑于她,再也沉不住气,道:“任飘萍,你真的是一个卑鄙无耻小人。”忽又觉得自己有点失态,岔开话题,道:“你现在可是能断定了?”
    任飘萍正色道:“那唐向天一向不问江湖事,何故要取他性命?”
    那女子道:“十七年前,川北道上,享誉江湖的欧阳连城一家三十六口被人悉数被截杀,自此江湖上再也没有人能够在暗器上与四川唐门抗衡,你说这件事会不会与唐门有关呢?”
    任飘萍点头道:“据说当年的欧阳连城武功盖世,暗器更是自成一家,所向披靡,单单其麾下的漠北双雄,十三连城太保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独当一面,雄霸一方,就算是唐门所为,只怕另有人从中协助吧。”
    那女子似是遇到了知音,一边听任飘萍说话一边频频点头,一下子觉得和任飘萍亲近了许多,柔声道:“公子所言极是,欧阳一家的仇家众多,个个凶狠毒辣……”忽地那女子住口不说了,问任飘萍:“这唐向天,你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任飘萍一皱眉,道:“在我决定之前,我想见一见我的朋友。”
    那女子道:“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筹码,事成之后你才有机会。”语气平淡而又决然。
    任飘萍笑,向那女子有意无意地跨进了一步,道:“我当然有筹码,你就是我的最大的筹码。”
    那女子自是能够感觉到任飘萍迫近所发出的强烈气场,此时她已处于这气场中心,可是她却淡淡的一笑,道:“你不会杀我,因为你不敢冒险,因为你还想见他们。”
    任飘萍看出了她的无畏,也看出了她的自信,同时也看出了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坚强,他慢慢地闭上眼睛,那强烈的气场随之慢慢地减弱。
    那女子知道自己一定会赢的,她知道自己已经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死穴。
    她已经赢了,她本该开心的,可是她看上去却一点儿都不开心,相反,她的眼睛里流漏出的是些许哀怜,些许幽怨,些许很多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的东西。
    她几乎要妥协了,她几乎就要说出口了,任飘萍却说话了:“我从不接受胁迫,也许人生很多事都会有第一次,记住,假如唐向天没有可杀之处,我是绝不会杀他的。”任飘萍甚至没有睁开眼看她,转身就要离去。
    那女子突然想到了什么,柔声道:“公子,请稍等。”
    任飘萍停了下来,没有回头。那女子问道:“昨晚你是如何认出我不是舍得和尚的?”任飘萍面无表情答道:“第一,我从不称呼舍得和尚为大哥,舍得和尚也从不称呼我为三弟;第二,一个和尚身上一般不会有香味的;第三,一个和尚通常是不会打耳孔的。”任飘萍一顿问道:“昨晚你只是要取回那颗遗失的佛珠吗?”那女子道:“是啊,你果然心细如发,看来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要比做敌人好处多上十倍。”
    任飘萍冷冷地答道:“我的朋友当中怎么会有做人皮面具的呢?”
    那女子幽幽一叹,直叫人生出百般爱怜,道:“看来我们只能做敌人了。”忽又长笑道:“若是能做名动天下的咫尺天涯任飘萍的敌人岂非不是人生一件快事。”人已掠出那牡丹花丛中。
    可是那女子飞出的身形似乎遇到了阻碍,身形一滞又回到了原地,待她定睛一看,常小雨和紫云已是现身走了出来。
    常小雨大笑道:“老狐狸,赏牡丹这种风花雪月的事你也不叫上我。”
    任飘萍此时一见常小雨自是很开心,笑道:“赏牡丹是假,赏老太婆是真那。”眼角却瞟向那女子,那女子虽戴着面具,但此时也是异常生气,一双手兀自抖个不停,回头怒视任飘萍,说道:“不想你如此胆小,竟带有帮手。”
    且说常小雨和紫云两人昨日下午离开雅静阁直奔龙门石窟,一路上两人互诉心事,卿卿我我,自是亲密万分,谁知赶到龙门石窟那龙门老人竟不在,只好等,谁知等到晚上还不见那龙门老人回来,眼见夜色渐浓,紫云道:“今晚不如我们就歇息在这儿吧!要不明天还得再来一趟,我可不想来回奔波,再说了,万一我们刚一走,那龙门老人就回来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其实那紫云是想给玉芙蓉和任飘萍单独相处的机会。常小雨虽不知紫云的心思,但见紫云万般柔情地倚在自己怀里,自是乐得和紫云单独相处,好在龙门老人这儿万物一应俱全,于是便应了她。
    第二天,日上三竿,常小雨两人还未睡醒,许是昨晚话说的太多了。忽然门外有人高声说道:“晚辈赵宏云求见龙门前辈。”那常小雨一惊,竟是赵宏云这小子,心想赵宏云抢走了任飘萍心中的女人,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先别答理他。又听到那赵宏云在门外喊道:“震天帮赵宏云有事求见龙门前辈。”常小雨心想这厮居然把震天帮的名头也搬了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谁。
    常小雨已然在门外了,假装揉了揉睡意蒙眬的眼睛,道:“谁一大早在这儿聒噪,扰人清梦。”又道:“哎呀,是震天帮的少帮主,久仰久仰。”
    赵宏云何等人,当然看得出常小雨的嘲弄,却也不介意,说道:“诶,这不是常兄么,一别四年,不想常兄竟在这儿给龙门前辈做看门人。”四年前常小雨和赵宏云在少林寺的每五年举行一次的武林大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常小雨嘿嘿一笑,道:“我也是有事求见龙门老人,却不曾想扑了个空,从昨日一直等到现在也未见他老人家的踪影。”
    赵宏云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不知常兄所为何事啊?”说话时,却一使眼神,只见其身后的两名老者闪电般从常小雨身旁掠过。常小雨反应已是神速,竟然没有拦住,心想要遭,他一是担心紫云被看见,孤男寡女的不好说,二是怕紫云和那两名老者动起手来吃亏。正待冲进屋内,那两名老者在屋里已转了一个来回,向门外的赵宏云摇头示意。
    常小雨心中这才一块石头落地,眼见赵宏云生性多疑,心想何不让他一看这佛珠,反正老狐狸都不认识,这小子见了也无妨,以便打消他心中的疑虑。当下拿出佛珠递给赵宏云,笑道:“少帮主可否认识这个。”
    赵宏云接过佛珠一看,脸色剧变,道:“常兄从何处得来此物?”
    常小雨道:“一位朋友托付我来求教龙门老人,看来少帮主识得此物,还请不吝指教。”
    赵宏云略一沉思,道:“我一时记不清楚了,待我想起来,一定会告知常兄的,我等还有要事,后会有期。”说罢,把佛珠还给常小雨,匆匆离去。
    待常小雨回到屋里,那紫云才从后门进来,常小雨才知他刚一出门,紫云就已经机灵地从后门溜出,以防不测,心知紫云这几年来做杀手学到了很多,已是不可小觑。
    之后,常小雨和紫云匆匆赶回洛阳,从玉芙蓉那儿得知任飘萍在醉里绣乾坤酒楼等他们,又急忙去了酒楼,又从店小二那里得知任飘萍去了牡丹山庄。这才有了常小雨堵截那女子去路的场面。
    任飘萍也不解释,有些事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又何必解释呢?淡淡地说道:“让她去吧!”
    常小雨原本是想任飘萍投鼠忌器,自己却可以不必理会。这时也不再吭声,任凭那女子离去。
    任飘萍突然叫道:“小蝶!”要知单是这随口一叫也就罢了,可是他这一声中却饱含了他对欧阳小蝶的无边凄苦的思念,就连一旁的紫云听了也是心中一颤。
    那女子本已离去,却忽然听到任飘萍这无比凄苦思念的声音,不禁身形一震,伫立良久,回头望,那迷离的望穿秋水的一望,似乎要把任飘萍牢牢地铭记在心底,问道:“你叫我小姐?”忽又嫣然一笑,道:“我也姓欧阳,欧阳小蝶的欧阳。”身形已是掠起,瞬间便从任飘萍的眼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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