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三娘此时正站在雅静阁的门前,三年前因为柳如君,她发誓今生决不踏进雅静阁半步,三年后也是因为柳如君,她却要破此誓言。三年前是因为恨,三年后却是因为爱,爱恨之间有明确的界限吗?
    纪三娘心里不清楚,也不愿清楚,她现在只想救柳如君,救这个伤她最深的人。
    望着雅静阁的门头招牌,她毅然大步走了进去。显然老鸨和姑娘们都认识她,也知道她与柳如君及玉芙蓉的关系,所以只是瞪大了眼睛望着她,却无一人上前搭话。
    很快她就站在了玉芙蓉的面前了,她发现玉芙蓉仍然和三年前一样年轻,一样的美丽。玉芙蓉倒像是吓了一跳,不是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是因为她的容颜的改变,纪三娘显然已经不再年轻,那眼角的鱼尾纹已是清晰可见,难道伤痛真的会使人老吗?
    玉芙蓉笑道:“姐姐,他不是去找你了吗?”
    纪三娘的眼睛在整个房间内飞快地扫视了一遍,急切地说道:“任少侠呢?他不在吗?救救如君!”
    玉芙蓉心中一惊,道:“姐姐,且坐下来慢慢说,柳公子他怎么啦?”
    ……
    任飘萍的耳畔还在响着那女子的悦耳的声音“我也姓欧阳,欧阳小蝶的欧阳”。
    常小雨看着任飘萍的痴相,不禁一叹,道:“老狐狸,人都走了,还发什么呆啊!”紫云也是心生怜惜,道:“任大哥,还是别想了,想多了会伤神的。”
    任飘萍看着他们两个,忽地扑哧一笑,道:“这么快就夫唱妇随了,老实交代,昨晚一宿未归,在什么地方下榻啊?”他故意把下榻二字说得很慢,一脸的坏笑。
    紫云自是羞得面红耳赤,脚一跺,道:“任大哥!”人已是跑到了一边。常小雨脸皮当然要厚一些,说道:“老狐狸,说正经的,你猜今日我遇到谁了?”
    任飘萍略一思索,笑道:“莫非你们遇见了赵宏云?”
    常小雨可着实吓了一跳,道:“见鬼了,你怎么知道的?”
    这时紫云已经跑了回来,说道:“那赵宏云一定是向那龙门前辈打听欧阳小蝶的消息去了,任大哥,你说对吗?”
    任飘萍却摇了摇头说道:“要去他早就该去了,只怕他今日手中也有一颗和你手中一样的佛珠,向龙门前辈问的是和你们要问的同一件事。”任飘萍继续说道:“那日在震天帮见到赵老帮主的尸体时,尸体上有一些很难觉察到的细微针眼,我便怀疑赵老帮主是遭到银针之类的暗器的暗算。只是以赵老帮主的身手而言,是应该能够躲得过去的,除非来人和赵老帮主十分熟悉,使他不及提防。待我在雅静阁见到那佛珠时,便猜测赵老帮主可能是身中此物。”
    常小雨故作深沉地说道:“想必那赵宏云心中有鬼。”
    紫云白了常小雨一眼,道:“竟说废话。”
    就这样三人一边走一边互道所经历之事,不一会儿就回到了雅静阁,只是听到任飘萍说到舍得和尚可能遇害,一张脸已被做成人皮面具时,紫云二人义愤填膺,直说那女子心狠手辣。
    玉芙蓉正要和纪三娘出去看柳如君,就碰到了任飘萍三人,简短寒暄之后众人便一起去了。
    柳如君还处在昏迷中,嘴里却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小雪。没有人知道小雪是谁,除了纪三娘,因为纪三娘已经哭着抱住柳如君:“如君,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任飘萍没有一百年以上的功力,所以任飘萍也救不了柳如君。好在任飘萍可以用真气暂时把毒逼在一处使其不再扩散,至少柳如君还可以活十天。
    柳如君很快就醒了,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孩子,我要见我的孩子。”众人更是迷惑不解,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纪三娘,纪三娘二话不说,出了客栈。就在众人惊疑未定时,任飘萍说道:“你们照顾好柳兄,我去去就来。”人已尾随纪三娘而去。
    天色已晚,任飘萍像猫一样趴在屋顶上,轻揭一页瓦,屋内大堂之上,坐着一个中年人,一双眼睛里透着睿智和坚毅,神色之间自有一份威严。
    任飘萍心想这只怕就是震天帮的总管纪长山了。见到纪三娘回来,纪长山至少看上去很开心,道:“你回来了。”
    纪三娘道:“我回来了,”又道:“怎不见虎儿?”
    纪长山长叹一口气,不答反问道:“你要带他走吗?”
    纪三娘心中一颤,愤怒地说道:“你跟踪我?”
    纪长山道:“昨晚你像是丢了魂儿一样招呼也不打就夺门而去,我怕你出什么意外,所以就跟着你了。”
    纪三娘似乎突然平静了下来,道:“你都看见了?”
    纪总管道:“看见了。”
    两人突然都不说话,空气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死寂一片。
    任飘萍闻到了空气中一丝桂花香的味道,玉芙蓉已经趴在了他的身旁,她竖起右手食指放在香唇上示意任飘萍不要说话。那玉芙蓉紧挨着他,肌肤柔软而有弹性,呼吸间吐气如兰,今晚虽是没有月光,但依稀可见她那衣服裹着的高耸挺直的****,任飘萍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就在这时屋内已经有人说话了,是纪三娘悲凄的声音:“长山,是我对不起你。”
    纪长山沉默了许久,转过身背对着纪三娘,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走吧!”
    纪三娘道:“那虎儿呢?”
    纪长山突然暴跳如雷,大声地吼道:“虎儿是我的,谁都别想带走他。”
    纪三娘吓了一跳,三年来纪长山对自己可以说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几乎就没有大声对她说过话。
    纪长山似乎觉察到自己吓着纪三娘了,压低了声音说道:“三娘,当年柳如君弃你而去,我不是不知道,你没有脸面再回唐门我也不是不知道,你急急忙忙想找一个人嫁了只是因为你已经有了他的孩子,这我更知道,我什么都没有说娶了你,三年来我纪长山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如今柳如君回心转意了,你要随他而去也就罢了,你还要带走虎儿,你做梦吧!”那纪长山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大,直到最后,就连屋顶上的玉芙蓉都把耳朵捂住了。
    纪三娘心里一惊,没想到三年前纪长山就已经知到了这一切,心里觉得更是对不起纪长山,可是那毕竟是她和柳如君的孩子,柳如君十日之后是否还能留在这世上尚未可知,柳如君现在只是想见一见他的孩子,这个要求并不算太高,一时间纪三娘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站在那里一味地流泪。
    忽然,纪三娘和纪长山看见自屋顶缓缓落下一张纸,那纪长山不禁身上一冷,心知有高人在此,正待他查看时,却瞥见那张纸上写着一行字“往日不可追,善待眼前人”
    纪三娘看着这几个字,思忖良久,突然眉宇之间舒展了开来,此时纪三娘说话了,语气坚定不容置疑:“长山,我已不是当年的唐雪雪,我是纪三娘。”
    那纪长山看着纪三娘,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三娘,你刚才是说……”玉芙蓉也想不通为什么纪三娘会这样选择,但适才见任飘萍迅速从怀里拿出纸和笔,也不知道他信手写了些什么就扔到屋里去,心想这定然与任飘萍有关,便轻轻一捅任飘萍的手臂,小声在任飘萍的耳朵跟前问道:“哎,纸上写的是什呀?”
    任飘萍忽然觉得耳旁热热的痒痒的,一股特有的处子的气息在他的呼吸间飘舞萦绕,转头望着玉芙蓉,而玉芙蓉原本看着任飘萍的风情万种的眼睛见到任飘萍望向自己,便倏地看向别处。任飘萍没有回答,待到玉芙蓉再次看向任飘萍时,任飘萍的星目已看向屋内。
    纪三娘紧握着纪长山的手,说道:“我想通了,过去的唐雪雪已经死了,如今的纪三娘永远也不可能回到过去的唐雪雪。”纪长山已是满目柔情地注视着这个自己爱了三年的女人,似乎直到此刻爱才真正地开始。
    纪三娘转而又说道:“我知道你对虎儿视同己出,这些年你本可以让我为你再生一个的,我知道你的用心良苦。你要相信我,我只是让柳如君见一见虎儿,我不会让虎儿知道这件事的。”
    纪长山是一个聪明人,这些年来他帮助赵宏云把震天帮里里外外打点得井井有条,他自然有他的魄力,笑道:“这是当然,夫妻之间尽管可以有各自的秘密,但不可缺乏彼此信任。”
    纪三娘开心地笑了。
    柳如君现在就在看着这个叫他叔叔的儿子──虎儿,虎儿很可爱,长得像他娘,不像柳如君,虎儿一只手拉着纪三娘的手,一只手拽着纪长山的衣衫,躲在他俩的身后,怯生生的看着柳如君。
    柳如君当然明白,当纪三娘挽着纪长山的胳膊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明白纪三娘的选择了。
    没有人知道柳如君此刻的感受,但是柳如君毕竟是柳如君,善解人意的柳如君,他爽朗的笑着,给纪长山逐一介绍任飘萍等人。
    那纪长山观察细微心思缜密,见到任飘萍衣服上沾有淡淡的青苔的痕迹,心下似是明白了什么,道:“任少侠轻功冠绝天下,无人不知啊。”任飘萍只好也随着客套了几句,谁知那纪长山接着说道:“近来听人说任少侠的书法更是了得,我纪长山一生没有什么爱好,就是喜欢收藏名人字画,今日还请少侠挥毫以教。”
    常小雨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睛说道:“哎,老狐狸,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快快快,写给大家看看。”说完就要去找店小二拿纸墨。
    任飘萍知道这纪长山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想对照一下字迹以便确定那留字之人是不是自己,急忙拦住常小雨,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一边给常小雨使眼色。
    常小雨虽不知为什么只好对这个大家做了个鬼脸悻悻地又坐了回去,众人却被常小雨做的鬼脸逗得开怀大笑。
    任飘萍把纪长山拉到一旁,道:“纪兄取笑了,适才屋顶的风好大,我本打算向纪兄请教什么事来着,这一吹,怎么都忘记了。”任飘萍这么一说自是已承认自己便是那留字之人。
    纪长山见任飘萍已承认,心下万分感激,他自然也听出任飘萍话中有话,很是坦诚的一笑,道:“任少侠请讲,我纪长山就是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皱一皱眉头。”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任飘萍不曾想这纪长山竟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笑道:“纪兄可知你们的少帮主的夫人回府了没有?”纪长山道:“没有,少帮主正在全力以赴差人四处打探少夫人的消息,此外还私下暗访一佛珠模样的暗器,据说是掳走少夫人之人留下的。”
    任飘萍听了这话哦了一声,皱了皱眉又问道:“不知近日贵帮内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啊?”纪长山答道:“帮内最近加入了很多兄弟,俱是各地成名已久的厉害角色,其中不乏一些老一辈的武林高手。”
    任飘萍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这时纪三娘走了过来施了一礼道:“谢过任少侠。”想来纪三娘在一旁听到了一些什么。任飘萍还了一礼道:“举手之劳罢了,‘细雨柔情’只怕是唐门之物,恕在下孤陋寡闻,敢问唐门唐向天你怎么称呼?”
    纪三娘一脸的愧疚,道:“正是家父,唉,一别三年了,不说了,少侠可是有什么事,请直言。”任飘萍心中苦涩,哪敢直言,只是问道:“原来如此,就说么,唐雪雪消失三年,我还以为又有人会使这‘细雨柔情’,”“其实也没什么,不知唐门和十七年前闻名江湖的欧阳连城有什么瓜葛?”
    这话虽问的是纪三娘,纪三娘直摇头说不知道,纪长山却一惊道:“少侠的意思是唐门与此事关?”任飘萍笑了笑道:“随便一问罢了。”之后任飘萍岔开话题纪长山倒也没有再问。
    当柳如君的眼睛看着虎儿一家人离开,眼神中终于撒开了一张网,似是要把所有的悲伤和悔恨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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