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慈吹响骨笛,太行闻声而至,落在十步开外。
    她的外袍脱下,叫崔慈遮盖全身。
    太行垂首看着自己脚下,只听她吩咐道:“去拿一套僧袍来。”
    待身影消失在竹海小径上后,她示意崔慈去溪水中简单冲洗一下。
    走入溪水中央,恰能没过肩头。溪水寒凉,好在刚刚那场性事让他燥热无比。
    流水落花,春未去,夏已至。
    捧起溪水拂过肩头,目光所及是那丛山桃草,飞溅的溪水打湿花蕊,一如方才旖旎的景象。
    山桃草旁蹲着照慈,玉簪被她清洗好,湿漉漉地簪回发间。她手中正拿着那套污遭的僧衣,简单揉搓着。
    崔慈不动声色,实则羞赧非常…那衣服,过后带出去处理掉便是,何必…
    他手中撩水的动作一时顿住,片刻后又故作自然地继续,然而余光总忍不住瞟着照慈。
    莹白的手骨节分明,随着她的发力便凸出青筋,揉捏着衣物的样子,却让他回想起那双手在自己身上游走用力的感受。
    随意绾起的青丝掉出几缕碎发荡在脸旁,她只能时不时地抬手别到耳后。
    乍然瞧见他怔愣盯着自己,照慈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好了,水冷,冲完快上来,回去再洗。”
    他木然地点头,往岸边走来,心里却想着,细细看来,她的长相同自己也有许多不同之处。
    她的唇更红,也更厚一点,总是微微上翘,像极了笑着索吻的样子。
    她的眼睛要显得更狭长,眼角那颗红色泪痣,平白惹人怜惜。
    她鼻子上不显眼的几颗雀斑,她眉峰凌厉的弯折…
    这张脸,头一次叫他记清了所有细节。
    *
    转日便是林家的独姓水陆。
    林家在南直虽算富庶,但并非声名赫赫的世族,且今岁南直多灾,不好太过张扬,是以此场法会只设七天。
    被涝灾耽搁,以往按惯例会同来的周边名寺的僧人皆无法成行,此次就连崔慈都被拉去了内坛打杂充数。
    照慈从未参与过这种事情,便悄悄跟着他一道进去看看。
    法堂已经提前布置好,毗卢遮那、释迦牟尼、阿弥陀佛的圣像于正中高悬,其下供桌上的香花灯烛果一应摆好。只是香烛不好隔夜点燃,是以崔慈便需点上烛火。
    天尚未亮,法堂内还十分暗沉。她连个带发修行都算不上,自觉不好碰这些器物,就亦步亦趋跟在崔慈身后。
    他点亮哪处烛火,她就瞻仰那处墙上的水陆画。
    见宝生佛,见观世音菩萨,又见明王、罗汉…儒释道三教,照慈都只了解些皮毛,大多数画像她都辨认不出,唯有细看六道众生相。
    待她回神时,法堂已经全被照亮,目光梭巡一圈,看到崔慈立于应生佛下。
    走过去,他正望着烛火跳动,眼帘低垂,显出真正的平静。
    此时一瞧才发现,昨日一时没有控制住力道,竟在他脖子上留下了痕迹。
    堂上应生佛,亦低垂着眼帘,将这红尘俗世瞧得分明。
    却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回首,是个小僧快步走来。
    那小僧见照慈也在此处,愣了一下,只好飞快说道:“功德主们都起身了,住持和班主们正往法堂来呢。恒净和这位施主,还是快些出去吧。”
    崔慈颔首应下,环视四周,见无不妥之处,便招呼照慈一同离去。
    然而小僧毛手毛脚,匆忙抬步,踩到了供桌上罩着的黄布。
    照慈听见响动,没来得及思索,身体已然做出反应。她上前一步,把崔慈揽进怀中。
    变故只在一瞬,长明灯倾倒,内里酥油泼了出来,落了一片在她腿上。红烛倒伏,点燃了黄布上的灯油,窜出的火苗溅到她身上。
    小僧吓得呆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是该先去处理供桌,还是扑灭她身上的火。
    还是崔慈一把推倒了照慈,叫她就地翻滚。
    小僧看他动作,也反应过来,把黄布扯下,在地上踩灭了火。
    好在洒在她身上的灯油不算多,火马上熄灭,但夏衣单薄,火舌舔过大腿,还是留下了一处颇小的烧伤。
    崔慈把她拉起来,佛前的平静被全数扫空,眼神复杂又惘然,似有千般问题想要叩问。
    此地显然不是叙话之地。他只是俯身欲看她狼藉处的伤口,她却欲盖弥彰地遮掩住被烧灼的衣衫。
    他抬眼看她,照慈道:“不碍事。法会马上要开始,你先帮禅师将此处整理好吧。”
    小僧急得团团转,也是为难,听见她这么说,一边向她连声致歉,一边恳求崔慈把这里整理一下,他去取新的黄布和供品。
    崔慈没应,手仍扶着她小臂。
    照慈将他拂开,笑道:“好了,我先回房。”
    不待他回应,她已然自顾自走开。
    他立在原地,没有动作,只是凝望着她背影。
    直到她步伐略显僵硬地走入大亮天光,又逐渐隐入晨雾,他才收回视线。
    良久,抿了抿唇,收拾那一地杂乱。
    *
    照慈倒不是逞强,的确不严重。
    起身太早,碰上这出,她更想躺下。
    长白扶她回房,太行去取凉水和药膏来。
    处理完后,她也没穿裤子,大喇喇躺在床上。
    腿上到底还有烧灼感,于她而言不算难以忍受,片刻,便昏昏欲睡。
    涣散的视线里黑影闪过,她清醒过来,床前是几日没有露面的十二月。
    十二月看见床上场景,面色一红,又转成黑色。
    他不太自然地扯过被子,避开涂了药膏的地方,给她遮住。
    照慈看得好笑,揶揄他:“我说,是你不请自来,你气什么?”
    十二月勉强收敛神色:“我来看看你的伤。入夏了,烧伤可不好受。”
    她诚恳地说:“真的没事。”
    他细细看过那处肌肤,眼下还没发出来,确实说不清。
    十二月在房里查看着,将她需要的物什全数放到她能够随手取到的地方。
    照慈靠在床头瞧着他,只觉内心安宁,终于在他停下脚步的时候,问:“你确定不要见他一面?”
    十二月闻言,背身而立,片刻后,答道:“不是所有主子都像你这样,想看见我,看得见我。”
    照慈思索一番,的确如此,过往崔慈也不会随意召见暗卫和死士。
    她恍然发现自己失言,生硬地转了个话题。
    不多会儿,十二月止住话头,侧耳一听,对她说:“他来了。”
    廊下脚步声响起时,十二月随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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