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焰来到红豆城约么半个月了。
    终南国的雪和唐国的雪不太一样,唐国雪细如盐,虽然随着修行者的规范化及炼器业的发达,盐铁不再是国家的支柱产业。但是唐国的百姓们还是把雪看做祥瑞的象征,自古以来就有“瑞雪兆丰年”之类的说法。
    曾有古贤者考自己的子侄辈,要他们以雪为诗。有一人作诗称“撒盐空中差可拟”,被认为不怎么形象。又有一女后辈作诗曰“未若柳絮因风起”,成为千古佳话。
    喜欢读书的白焰却不觉得将雪比作柳絮是多么好的比喻,因为柳絮因风起是从下而上,却不是从上而下。对于这种在写实的诗中,只追求意境而不考究现实的诗,白焰是有些嗤之以鼻的。虽然,那个将落雪比作撒盐的,水平也不怎么样就是了。
    可是来到红豆城,白焰却对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真正有了感触。
    大到有手指宽的雪花洋洋洒洒的漂浮在空中,可能是形状的原因,很容易被风托住,就半天不肯落地。每当有风经过,连那些好不容易落地的雪花都在此被卷起。上不接碧落,下不着后土,正如无根柳絮一般。人世间之大孤单,莫过于此。
    是了,与唐国的富饶不同,终南国只是一个小国。因为要支撑联军的军费,财政的压力一直很紧张。虽然终南国的官僚体系中,这么多年下来积攒了不少是学院毕业的人才,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唐国曾有治世,有人问那代雄主何不统一天下,千秋万代为李姓江山。那位雄主只是摇了摇头:“若是接了那些贫弱的国家,成了我大唐的行省,那中央和地方的财政都要支援他们,才能接近平均水准。到头来,岂不是我唐国的百姓饭桌上要少几两米?”
    终南国的支柱产业是矿业,更不需要冬雪滋润庄稼。唐国的雪是祥瑞的象征,在终南国仿佛却成了煎熬。
    一路上,白焰已经见到十多个饥饿的人在雪中张着干裂的嘴唇喘息,雪水是能解渴,但是解渴的前提是要耗费自身的能量来融化雪。这风雪之下,来自食物转化的能量,一丝一毫都弥足珍贵。
    白焰临走的时候,徐苑塞给她一个空间法器,是个玉镯。徐苑说是为了表达她当初帮白焰破境的歉意,白焰也就手下了。
    有时候,白焰看见可怜的人会送些饭食给他们,也有些人想要酒。但是白焰知道醉酒之后血液流动会变慢,这些人的结果无非是冻死。至于少喝些酒加快代谢,暖暖身子这种事情,白焰不信这些流浪汉做得出来。他们若是真的懂得克制,总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又或者,干脆一醉方休后冻死在这里,于他们而言倒算是一种解脱。
    听到白焰不愿意施舍他们酒水,有些流浪汉很不乐意的朝地上啐着唾沫,还有人伸着脏手往白焰的米黄色裙子上抓去。要是罗西南在这儿,肯定会赏他们一顿酒菜之后,再学花月容送他们坐一程云霄飞车,让他们好好感受一下,好不容易酒足饭饱却不得不吐出来的那种痛苦。
    可惜白焰不是罗西南那种性格,对这些人是懒得理会的。
    白焰虽然比不上徐苑或山芊芊这种角色,但是也算是个容貌中上的小美女。就是胸部平坦了些,但是也有人喜欢这种类型,比如罗西南(还有作者,贫乳赛高!)。再加上已经是个坏境巅峰的修士,整个人的气质很好。虽然常有人说“深林出俊鸟”,但是谁家的姑娘做多了农活儿也好看不到哪儿去,那都是穷酸书生的幻想而已。
    以白焰的容貌气质,在这穷山恶水的,已经是仙女级别的了。
    有几个流浪汉看白焰看直了眼睛,悄无声息的跟着白焰后面。这些生存在阴暗里的老鼠,其实潜匿声息是有一套的。只是可惜,对于白焰而言,他们状若明火。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白焰做的东西有了力气,有几个胆子大的流浪汉,已经准备朝着白焰冲过来了,紧盯着白焰,手还塞在破烂的裤裆里做着些无耻的动作。谁叫白焰送他们东西的时候,操着一口唐国的口音。
    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白焰性格温驯,却也不是什么圣母。白焰指尖上有几道魂力凝聚,空气中传来了隐约的元气波动。若是这几个流浪汉真的不知道收敛,白焰就帮他们割以永治。
    就在白焰准备动手的时候,一个高大的男子穿着个同样的破烂衣服,手里拿着一个破锅,朝着几个流浪汉,驱赶野狗一样的吼叫着。那几个流浪汉被男子推搡在地上,倒也像极了野狗一样趴着不敢动弹。
    男子扭过头来冲着白焰笑了笑,不知怎么的,这男子衣衫破烂,脸上却很干净,牙也十分白净。谁知趁着这个男子回头,趴在地上如野狗的流浪汉居然冲了上来一口咬上了男子的小腿。
    白焰气急,弹出手上的魂力,几个流浪汉被弹飞到空中。白焰这些年杀猪宰羊赶鸡,还有血狱时候杀的数千魔族积攒的杀气都爆发了出来。那些流浪汉哪见过这种架势,毕竟这红豆城的城防大统领都只是个住境高手。
    身体都漂浮在空中,又被白焰这么一吓,这些穿不起兜裆裤的流浪汉纷纷屎尿齐流。污秽之物噼里啪啦的一股脑儿浇在了地上,黄的黑的混入白的雪里,热气融化雪水,又露出了青色的地面。姹紫嫣红的十分鲜明,好像整个蔚蓝大陆唯属红豆城有这么一缕春色。
    白焰弹出几道魂力,那些人都飞到了远处。有白焰操纵的元气保护,他们不至于摔死。但是既然他们赏饭都不愿意吃,白焰就把他们的牙连根抽掉了一部分。
    白焰走到男子身前,有些担忧的问道:“这位大哥,你没事儿吧。”
    那男子咧着大嘴笑哈哈的说道:“我……我没事……”
    这男子,笑起来傻里傻气的,倒是把白焰逗的有些想笑。不过这个男子毕竟刚刚英雄救美,白焰自然不好意思笑出声来,送给男子一瓶丹药之后,又千恩万谢,便准备离开。
    没想到白焰刚转过身来,那个男子就伸手抓住了她的衣服。白焰被扯了一个踉跄,又想到这个男子虽然衣衫破烂,但是十分整洁,莫不是喜欢导演这种剧情的登徒子?
    看到了白焰眼里的轻微怒意,那个高大男子悻悻的缩回了手,然后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家里挺穷的吧……穿的这么少……这……这种天气会冻坏了的……”
    白焰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她倒是没想到,这个男子把自己叫住会是因为这个。白焰只穿着一条米黄色的纱裙,确实不能御寒。但是她可是坏境巅峰的大修士,别说寒暑不侵了,就是丢到高压锅里煮几个时辰,也只是相当于蒸了个桑拿而已。刚才自己弹飞了那几个流浪汉,难道这个人没看出来自己其实是个修行者么?
    白焰还在想着这个男的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那个男的却又有些担心的说道:“你……你来我家,我给你做碗油酸汤吧,喝了,很暖。”
    听到油酸汤几个字,白焰愣了一下。
    既然是红豆城的傻子,那肯定就是那个傻子没错了。
    葛生,于蔓,当然还有罗西南,都告诉过她,他们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是在一个叫红豆的小城里,一个傻子做的油酸汤,那个傻子也是他们的好朋友。
    其实白焰对此很不开心。
    就算到了现在,白焰已经成了年轻一辈里修为最高的修行者,因为白焰的天赋实在太过优越,罗西南战胜白焰的几率都不超过四成。但是白焰真正想做的,还是成为一个最伟大的厨娘。
    罗西南他们也是自己的朋友,凭什么要说自己做饭不如一个傻子好吃?白焰从一个刀都拿不稳的小姑娘,到后来解肉无比顺畅。从怕被油溅怕被烟呛,到后来颠勺可以颠上一整天。在学院食堂工作的时候没日没夜的记菜谱练刀功,到头来居然不如眼前这个傻子。
    别人这么说也就算了。自己明明每天都费尽心机,试图用素菜给罗西南做出各种口味。自己一个无肉不欢的人,整天陪着罗西南一起吃素食,到现在都已经习惯了,可是罗西南到头来也不领情。
    现在罗西南为了找大师兄,招呼都不跟自己打一下就走了。她也知道罗西南必须要去,可是他只要和自己说一声,就算是刀山火海自己也会陪着他去啊。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杀过人,可是当时为了和罗西南完成血狱,自己杀了几千的魔族不是么?为什么罗西南这么喜欢把自己甩开……
    想到这里,一连串的委屈涌了上来,白焰鼻头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甚至白焰越哭越觉得,自己现在哭是没缘由的,不应该因为这个就当着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哭。但是女孩子有的时候越是发觉自己哭的没头没脑,反而会更委屈,眼泪更是止不住。
    傻子慌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这个姑娘突然就哭了。
    想起来小囡囡小时候得病的时候,也是这样哭个没够。但是自己给小囡囡喂了一碗油酸汤之后,小囡囡病就好了,也不哭了。这个姑娘真可怜,穷的穿不起衣服,又得病了。
    傻子突然有些为难,一方面小生,也就是葛生曾经告诉他的奥特曼五大誓言里面有一句“不要依靠别人的力量”,傻子在犹豫着,是不是要让这个女孩子自己止住眼泪,再带她到家里喝碗油酸汤。
    但是另一方面,二嬢以前经常说:“傻子你要记住,女孩子呢,是需要别人呵护的。女孩子本身是要坚强的,但是男孩子一定不要因为女孩子自己可以做到坚强,就选择对她们遭遇的困难视而不见。将来你要是讨到了媳妇,要好好的呵护她。”
    说完这段话二嬢自己都笑了,傻子人傻又没钱,怎么可能讨到媳妇。不过傻子倒是把这话记了下来,还记得十分清楚。
    傻子做了一个计算,二嬢和小生都是自己最重要的人,这两个人的重量都是一。但是小生和二嬢都说过,要是娶了媳妇要听媳妇的话。小生都说了,把二嬢嫁给自己了,那自己就要听二嬢的话。所以,二嬢的话的重量还要加一。
    二大于一,傻子又不傻,孰轻孰重还分不清嘛?
    傻子抓着白焰的胳膊就往自己家里走去,白焰吓了一跳,但是因为罗西南他们都说傻子是个好人,白焰便没有反抗。
    在路上的时候,白焰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鼓着一张通红的小脸,和有些红肿的眼睛跟在傻子后面。到了傻子家里,白焰却有些惊讶,因为傻子的家里很整洁,一点不像一个自理能力不如常人的家庭。
    白焰看傻子进了厨房,说是厨房,其实就是一个放了锅碗瓢盆的破屋。这个房子总共只有两个房间,一个厨房还有一个客厅,客厅摆着一张小床,一个暖炉,还有一张饭桌和一张书桌。这么多东西塞到一个小屋里,实在是给人一种拥挤压抑的感觉。
    好在白焰在食堂打工那段时间的生活也不是那么优渥,见到这样的环境反倒觉得很舒服。
    白焰看了看,暖炉上有些简单的阵法,想必是葛生给留下的,不然傻子没准儿哪天真给冻死了。书桌上有本书是翻开的,上面没有灰尘,凑近了看,有一句没有写完的批语,字迹正是葛生的。
    想必是葛生在这里的时候看的,傻子看葛生没有看完,就一直没有收起来。葛生已经七八年没来过这里了,这本书就一直留在那一页,没落灰肯定是因为傻子常打扫。
    听到有锅碗瓢盆,还有刀剁砧板的声音,白焰又走到了厨房里。她倒是愿意给傻子打个下手,想要尝尝被罗西南他们称作最好吃的油酸汤到底是什么味道。
    这倒不是白焰吃醋或者想要挑衅什么的,她刚才眼泪都止住了,自然脑子也转过弯来了。想要见识一下,只是基于一个厨娘发现美食时候的本能。
    谁知道白焰刚走进了厨房,就被傻子看到,然后赶了出来,按到了饭桌旁边的椅子上。
    一共有四个小椅子,以前傻子,葛生,罗西南,于蔓坐过的。傻子一直等着他们回来,就一直没挪位置。傻子没有把白焰按到书桌前面的椅子上,因为小生还要在那看书。
    傻子一脸认真的对白焰说道:“你,生病,要,休息。”
    虽然傻子讲话没加时态助词,但是白焰还能理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傻子会理解成自己是个病人。白焰说道:“我没生病。”
    傻子摇了摇头,也不管白焰,就走进了厨房。白焰有些哭笑不得,却也觉得傻子的举动十分暖心。白焰干脆就趴在了干净的饭桌上,静静的思考着。
    当时,因为傻子原准备烧给二嬢的一炷香,罗西南等人才得以活下来。那天的罗西南应该很开心的,和葛生他们在这张饭桌上聊天吧。
    那时候的罗西南初入江湖,经历的生死也是快意的。却不像现在,身处漩涡中央,背负无数的情义与算计。再没有人能轻易杀死现在有地位,有背景,有修为的罗西南了,但是罗西南也很久没有放松的笑过了。
    手指抠着桌子,白焰的眼睛有些酸涩,又忙着收回之前因为委屈,对罗西南下的那些诸如买菜超级加倍之类的诅咒。现在对于罗西南,白焰又开始心疼了。
    就在白焰快要心疼的掉眼泪的时候,傻子已经端着一个碗出来了。
    一大碗油乎乎的油酸汤,漂浮着鲜亮的颜色,闻上一口就要倒牙。菜叶菜根簇拥着红色的酸糟辣椒,像是一片繁杂的花田。汤里的发酵气息逸散出来,虽然知道菜都是新鲜的,难免让人心里打怵。
    这是一份感官上不怎么容易让人接受的食物。
    但是白焰却如获至宝的从傻子手里接了过来,真诚的道了声谢。
    本来白焰的眼泪再次憋了回去,思绪被傻子打断,也没了要哭的欲望。可是一大口油酸汤喝下去,辛辣和酸味直冲鼻梁,白焰还是一瞬间涕泗横流。白焰似乎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竟然是个爱哭的姑娘。
    一点儿也不淑女,白焰用力的喘气想要缓解酸辣的味道,却没想到憋出个鼻涕泡来。
    形象破裂的白焰,十分女汉子的用原本干净柔软的纱裙袖子擦了擦眼泪,也擦干净了那个同样破裂的鼻涕泡,白焰问道傻子:“能教教我怎么做这道菜么?你的油酸汤,比我做的菜要好吃呢。”
    ps:其实,感觉我还是喜欢写这种日常的桥段多一点……可怜罗西南同学,他是要成为勇者的,我们只能一直虐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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