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榆拿到考卷,快速审题,开始作答。
    在草纸上拟写完第一道题的答案,正准备写第二道,号房外传来一声巨响。
    韩榆竖起耳朵,似乎是右前方某个号房里的动静。
    旋即响起一阵急切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开了锁,低声说话:“晕过去了,先把人抬出去。”
    韩榆笔下微顿,仅这一句话,就已经注定了那位考生本届会试的结局。
    类似的情况时常发生,考官早已见怪不怪,很快抬
    着陷入昏迷的考生出去了。
    韩榆揩去指腹上的墨水,略微揉按手腕几下,继续伏案答题。
    对于参加科举的读书人而言,除了读书,积累知识,身体素质亦不可忽略。
    体魄不佳的读书人,参加科举无异于九死一生。
    咳嗽高热还算轻的,命丧考场的不是没有。
    这也是韩榆多年如一日地锻炼身体,同时不忘敦促好友强健体魄的原因。
    可惜今天的倒霉蛋,只能等三年后再战了。
    之后的两天,陆续又有十来个考生倒在号房里。
    被官兵抬走时,考生哭天喊地,死活不愿意走,韩榆听着,他们最后应该是被打晕了带走的。
    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
    搜身检查时,韩榆看到了阮景修。
    阮景修素日里穿着锦袍,看不出身量如何,今儿身上披着单薄的衣料,韩榆这才发现,他只是瞧着清瘦,实则健壮。
    从背影看,宽肩窄腰竟与韩宏晔有几分相似。
    韩榆眸光微动,在阮景修有所察觉之前移开眼,进入号房。
    第三场有五道题,难度略有提升,好在韩榆只卡了一小会儿,很快理清思路,得以顺畅作答。
    二月十七的傍晚,韩榆落下最后一笔,拉动手边的小铃。
    至此,为期九天的会试算是彻底落下帷幕,只待三月十五放榜。
    回到客栈,韩榆囫囵填饱了肚子,再一次倒头就睡。
    原以为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结果半夜里被激烈的敲门声吵醒。
    韩榆抱着被子坐
    起身:“谁?”
    扰人清梦是要遭报应的好吧?
    “客官,深更半夜吵醒您实在是小店的不是,有位小公子突然发疯,一把火点了咱们客栈,这会儿火势快要烧到这边的楼上了,客官您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到外边儿躲一躲吧。”
    韩榆:“???”
    火烧客栈?
    韩榆立马清醒了,抓起衣裳套到身上,单手拎起书箱,夺门而出。
    外面已经乱作一团,视线中烟雾弥漫,不时有猩红的火光顺着楼梯攀爬而上,发出“哔啵”响声。
    韩榆去沈华灿和席乐安房间,他俩也是刚被喊起来,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手忙脚乱收拾东西。
    韩榆过去搭了把手,把书箱往肩上一背,左右手各一个,直奔楼梯口跑去。
    客栈东家在指挥伙计灭火,见韩榆三人,忙不迭招手:“楼梯上火已经灭了,客官赶紧下来吧。”
    韩榆一步跨三个台阶,眨眼间到了大堂。
    从大堂往外看,已经有不少人站在门外,身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狼狈。
    就在这时,韩榆听到一阵低低的哭声,像极了孱弱的小猫在哭。
    “救命,救命啊......”
    客栈有两边楼梯,一边火势大,一边火势小,韩榆方才是从火势小的那边下来。
    声源处是在火势旺盛的另一边,韩榆抬眸望去,什么也看不见。
    东家急了,叫来一个伙计:“你快去把人带下来。”
    他记得这道声音,小姑娘是来越京看病的,随行的还
    有一对夫妇,明显是一家三口。
    他们住的房间正对楼梯口,是被大火堵在屋里出不来了。
    伙计连连后退:“火势这么大,东家您想要我的命就直说!”
    东家气得直瞪眼,忽然面前掠过一道黑影。
    东家一惊,四下里张望:“什么东西?”
    伙计指指二楼:“一位客官上去了。”
    “啊?!”
    东家音调猛地拔高,往上爬两个台阶,就见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奔向西边的楼梯口。
    “混账东西,还不赶紧过去帮忙!”东家一脚踹到伙计屁股上,尖声威胁,“要是出了什么事,这客栈开不下去,你也甭想有好日子过!”
    伙计一哆嗦,拎上水桶,一溜烟窜上去了。
    “客官,等等我!”
    有伙计辅助,韩榆很快破开房门,先把呼救的小姑娘抱了出来。
    小姑娘喉咙里吸了烟,不住地咳嗽,脸色煞白。
    韩榆往后看一眼,小姑娘的父亲正护着母亲出来。
    韩榆便不再管,抱着小姑娘下楼了。
    一行人逃出客栈,韩榆把小姑娘还给她爹娘。
    男人眼睛通红,不停地拱手道谢:“多谢小公子,多谢小公子!”
    韩榆以拳抵唇,轻咳一声:“不必。”
    而后便去找沈华灿和席乐安。
    “榆哥儿你真是太冲动了,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跑没影了,拉都拉不住。”席乐安一拳捶在韩榆胸口,“你光顾着救人,可有想过自己的安危?”
    “自然有考虑到。”韩榆好脾气地道,“放心
    吧,我没受伤。”
    小姑娘的呼救声太过绝望,韩榆一时间动了恻隐之心。
    偏头看向紧紧抱在一起的一家三口,韩榆心想,他或许是个不合格的小怪物。
    其他的实验体可以不分对象杀人,他却做不到。
    为此,他情愿被关在禁闭室,独自承受黑暗与失控的折磨。
    现在也是。
    韩榆思绪流转,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
    提起这个,沈华灿眼含薄怒:“有个人在考场晕过去了,醒来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就一把火点了客栈,说什么‘我完了,你们也要跟我一起完蛋’。”
    韩榆:“......”
    有种不顾旁人死活的疯癫。
    “他人呢?”韩榆问。
    总不能放完火就溜了吧?
    席乐安指向不远处:“喏,在那。”
    韩榆看着被人用捆猪结死死捆着,死生不知的肇事者:“......”
    “客栈被毁,咱们还得另寻住处。”
    沈华灿看向说话的席乐安:“你们若是不介意,可以去我家,不过离这里很远。”
    这点沈华灿跟他们提起过,也是沈华灿放弃住家,选择和他们一起住客栈的最主要原因。
    韩榆沉吟片刻:“直接去我那边吧。”
    离贡院最近,探听消息也方便。
    沈华灿迟疑了下:“你不是打算等韩二哥来了再住进去?”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韩榆拎起书箱,“走吧,过去了还能睡一觉。”
    院子他早就让人收拾妥当,拎
    包入住即可。
    三人踩着夜色来到挂着写有“韩宅”二字牌匾的宅院,打点水擦洗一番,躺下继续睡了。
    ......
    韩榆关注了客栈的后续,放火的人被东家扭送去官府。
    因着无人伤亡,官府赏了纵火者五十大板,命他赔偿客栈的损失,就放他离开了。
    “官府这么轻拿轻放,万一以后有人落榜了,学他这般发泄,同住一个客栈的人岂不倒了大霉?”
    正午时分,阳光正好。
    席乐安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忿忿不平地嘟囔。
    韩榆闭眼假寐,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大越律法便是如此。”
    席乐安哼声:“下午我打算去一趟书斋,淘几本闲书回来看看,你们可要一同前往?”
    沈华灿欣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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