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射了小半刻钟才停下, 地宫前早已血流成河。琉璃灯也早就不知什么时候被射得掉了下来,在地上带着光滚来滚去。
    箭雨后,地面再度传出奇怪的声响,像是链条拖动、铁片摩擦, 那种令人牙酸的声音。
    地面不断震颤,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
    蒙坚也受了伤, 他刚才帮人挡了一箭,刚才太乱了,他没看见姜遗光跳下来的样子, 还以为他还在上面呢,一片乱糟糟中大喊姜遗光名字,让他从上面放根绳子下来。
    姜遗光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我在这儿。现在也上不去了。”
    他抓起在地上沾了血的琉璃灯,举起,示意蒙坚往上看:“洞被封住了, 那道墙可能有夹层。”
    他刚才亲眼看着顶格边缘处的夹层再次伸出一面墙,将原来的大洞完全遮住。
    “那现在怎么办?”蒙坚心急如焚,他方才匆匆一瞥,大致点了人数, 少说有十来个人不见了。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失踪, 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大地震颤,上方角落不断往下掉灰。姜遗光在一片剧烈的晃动中扛着蒋大夫走向蒙坚(蒋大夫腿断了), 他把琉璃灯递给他。
    “其他人都过来,别走散。”
    大部分能坚持到现在的人伤势都不太重,不过是因为暗器来临时分散比较好躲避罢了。还有一部分伤重的, 则是在姜遗光抛出琉璃灯后才受的重伤。
    姜遗光重新出现, 有几人心里不是没怨气,可……可是……
    不管怎样, 还是聚拢过来,你搀我扶的,很快全部聚在蒙坚身后。
    姜遗光早就取出了身上的绳索,一头打个死结缠在手腕上,另一头递给蒙坚,嘴里说道:“刚才,我听到了他们的惨叫声,似乎只要有人受了致命伤就会被带走,且带走他们的东西畏光。现如今,也只能试试这个方法了。”
    蒙坚拧着眉头,猜出了点对方意图:“你想做什么?”
    姜遗光道:“不必担心,我不会死在这里。等我数到三,你马上把灯灭了。接下来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蒙坚:“你……”
    姜遗光扫他一眼:“不要耽误,我数到头以后立刻照做,否则,那才是要害死我们所有人。”
    不说蒙坚,其他人也猜到了姜遗光要做什么,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
    蒙坚沉默着不说话,把那根绳在自己手上绕两圈。这种绳子也是特制的,又细又长又坚韧,水火不侵,轻易刀割不断。
    他把自己的绳索取下,叫身后其他人也拴上。
    姜遗光没阻止,任由这群人飞快把自己绑成一串一个接一个的粽子。
    蒙坚这时才说:“好了,你开始吧。”
    他眼看着姜遗光取出匕首,对准心口偏侧的位置。
    “一、”他冰冷冷的声音响起。
    “二、”
    蒙坚咬紧牙,扭开琉璃灯的灯罩,露出陡然间暴露而微微跳动的一丁点火苗。
    “三!”——蒙坚一口气吹熄火苗!
    刀刃入肉,他听到对方发出一声极低的闷哼。两人距离极近,他甚至能听到对方略快几分的呼吸和跳动更快的心跳。
    ……还有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某个长满鳞片的东西在地上飞速爬行!
    他脚面也爬过了某种冰冷光滑的东西,分不清是什么,紧接着他就感觉到眼前的人不见了,被那个东西拖走了。
    手上抓着的绳索也立刻变紧了!
    “快!跟上!”
    蒙坚被拽得差点跌倒,顺着绳子方向拼命往前跑,他自己都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拐了几个弯往下跳到了什么地方又钻了几个洞,
    到最后根本不是他的两条腿在跑,而是前面那玩意儿拖着他飞速前行,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和泥土渣子噼里啪啦打在脸上的声音。身上被狭窄坚硬的土壁刮得生疼,到处出血,他也不敢放手,生怕一放就不知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其他人更是苦不堪言,身上背着的包袱好多都在途中掉了,捡都来不及。
    尤其蒋大夫,他年纪算挺大,有些家中成婚早的,到他这个年纪都抱孙子了,他还依旧要跟来下墓。平常精神不错时看着还好,这会儿简直感觉自己一把老骨头都要蹭断了。他咬着牙忍耐,苦中作乐地想,听说有一种酷刑就是把人的脚绑上,用快马拖着走,没想到他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尝这种苦。
    等前头好不容易停下,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蒙坚在头一个,他身后不远处还有另一个。蒙坚猜测那东西既然畏光,又能在暗中潜行,鼻子和耳朵肯定很灵敏,因此一动也不敢动,趴在地上一声不吭。
    地上崎岖不平,湿漉漉的,水和着血,又腥臭又带着诡异的甜腥。叫蒙坚说,特别像他以前养的猫死了以后发出的香味。
    这个地方黑乎乎的啥也看不清,没有一点光,他只能凭感觉认为这儿挺宽敞,还有阴风慢慢从四周渗进来,有点凉,可能又到了地下河边。
    他趴了很久,没有人说话,没有动静。
    他甚至以为所有人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前面点起了一点灯火。
    黑暗中待久了,一点点光也格外刺眼似的,叫他忍不住眯起眼。然后他就发现举着灯的那个人十分眼熟,不是姜遗光还能是谁?
    姜遗光咳了几声,用力喘口气,对着他在的方向问:“蒙先生?”嗓音嘶哑不少。
    蒙坚又左右看了看,才高兴地从地上爬起来凑上去。
    他这一动,后面装死的人也纷纷爬起来了。
    刚才他们也是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趴着装尸体。两个带头的人都起了,他们还有什么好装的?
    于是后头的人一个带一个向蒙坚靠拢。蒙坚则向姜遗光走去,担忧道:“你还好吧?伤势如何?”
    姜遗光衣服胸口处还染着血呢,脸色白得厉害,却笑了,说:“还好,死不了。”
    只要不是当场毙命,再重的伤也能很快恢复。
    他环视一圈,笑容更大:“还好,我进来了。”
    蒙坚一低头,才发现他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不是刚才的短刀了,而是他惯用的一把长剑。在他脚边,趴着几具……尸体?
    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他接过姜遗光手上的灯蹲下去,这才看清楚。
    “……又是鲛人?竟如此阴魂不散。”
    姜遗光咽下喉头处涌起的腥甜,冷笑道:“当然阴魂不散,有人养着他们,他们怎么会跑?”
    这话说起来就让人心惊。有人忍不住问:“谁?谁还能在这儿养……”
    这可是骊山!进来都难,怎么还会有人……
    姜遗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谁,你们都把灯点亮吧,看看周围有什么。”
    等看清周围场景后,所有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这个地方看起来大致像一条巨大的水沟,他们还算幸运的,刚好落在水沟边缘,这边的水比较浅,只能没过脚面。
    往他们右手边不到一丈远的地方,黑暗池水中泡着数具白骨,沉沉浮浮,黑洞的眼眶幽幽注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他们甚至还在岸边发现了一些衣服碎片,捡起来一看,正是前不久消失在黑暗中的那些人,地上还有散落的零零散散的武器、包袱带子、书册、地图,和散落的头发。
    干粮却不见一样,很可能也被鲛人吃了。
    “果然是鲛人……”蒙坚拾起一片衣料,恨得牙痒痒,“这些该死的东西。”
    其他人同样恨得眼珠发红,可惜这些鲛人不在,否则他们也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姜遗光任由他们悲痛咒骂,骂完了,他才道:“逝者已逝,我们还是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他看了眼顶上,又环顾四周,道:“我们进来了。”
    不少人都不敢相信,狐疑地四处看。
    顶上也是黑乎乎的,岩壁挡着,什么也看不清,但就这湿漉漉黑乎乎的地儿……怎么看也不像地宫啊?
    因为他们刚刚被拖进来的时候都看不清,后面就是睁不开眼了,只有姜遗光冒着眼睛差点被弄瞎的危险被拖着睁开眼看清了路线。
    他也不知道鲛人怎么做到的,能拖着一大串人钻进地底。按照前行的方向来看,他们此时……
    “我们在地宫底下,必须找到上去的路。”那些鲛人能拖着他们进入地底,必然也有上去的路。
    蒙坚点点头:“大家一起找找吧,记得点灯。”没看错的话,这里的鲛人似乎格外畏光,点了灯多少能防范一点。
    地底下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
    漆黑的岩壁仿若能把光也吸进去,水面不断泛着涟漪,幽深可怖,每一声水花拍打都叫人心惊不已。
    人群小心地分散开,也不敢走太远,更不敢靠近池水。只要想到水底下是什么东西,就叫他们一阵头皮发麻。
    这里也像个山洞,僻静幽森,湿冷冷黑洞洞的,到处都是嶙峋凸起的山石,尽管空旷,却很难做到一览无余,往往要绕过一两块山石,才能看到又一处空地。
    至于上面?
    怎么看都好像爬不上去的样子,爬到顶上也是石头挡着。不过这事儿大家都挺有信心,觉得上面肯定有道路,要不然那群鲛人是怎么下来的?
    就算它们在水里,那总不至于有一条水从上流到下吧?
    “都仔细找找,有事就喊,别逞能!”
    大家都去找路,蒋大夫就在两人的陪同下翻拣刚被姜遗光杀死的鲛人尸体。
    炼油是炼不成了,他想找找有没有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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