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大夫摸了半天, 也没找到什么鲛珠。
    据说鲛珠是鲛人的眼泪,鲛人生来冷情,流泪极其难得,更有说鲛人一生只会流一滴泪的, 还有说鲛人只有在临死前才会流泪。总之不管哪一种说法, 都极尽描述了鲛珠有多么的难得。
    所以蒋大夫找了半天没找着, 也没太失望,只是站在岸边心想,如果鲛人真是到了临死前才会流泪, 这几只死了的为什么没有?难不成要让姜公子抓一只来?
    鲛人凶恶,似乎很难办啊……
    正思索着,那边传来姜遗光的声音,他找到了一条上去的路,蒙坚听了, 赶紧让其他人赶过去。
    蒋大夫可惜地看一眼面前幽深漆黑的池水,跟着两个护卫走了。
    水里依旧往上冒泡泡,慢慢的,浮上一个脸色惨白的影子, 藏在角落里, 静静注视着所有人的背影。
    有个人感觉好像有哪里不舒服,就像被人盯着似的, 扭过头一看,眼前黑乎乎的什么也没有,水里也没动静, 便再转过去, 不管了。
    姜遗光找到的路在顶上。
    他沿途被鲛人拖行来时,不忘用刀在沿途路面留下痕迹, 现在他沿着那些痕迹往回找,竟真的找到一条往上走的路。
    在水池壁左边一块凸起的大石后,大石和墙壁之间的夹缝可以踩着往上爬,爬到顶,又有一道被其他凸起的土块挡住的缝。拔下一根头发放在地缝前,那根头发就微微往后飘。
    他又丢了一小团烧着的纸进去,那团纸扔进去以后继续缓缓燃烧,直至化为灰烬。这说明人进去以后不至于被憋死。
    他拿了铲子,将那条侧身都难挤过去的缝不断铲土,终于扩大了些。因为太暗了,有个身形轻巧的小个子士兵爬上去给他照灯。
    在铲土时,他发现了地缝两壁还挂着一些衣服布料的碎片什么的,但那些衣物碎片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了,沾了一点血,也不知是什么人弄上去的。
    这说明以前也有人走过这条道。
    姜遗光把洞开大了些后,试了试,他长得瘦,进去还行,就是一不留神也会被剐蹭到。
    队里大多数人都是精瘦的,努力往前挤一挤也可以。几个大个子就有些为难了。
    他从地缝里出来,和蒙坚说了这事儿。
    蒙坚犹豫了片刻,最终拍板,那些进不去的就暂时在外面等着,或者他们自己把地缝给挖宽一些——地底泥土还算松软,多用点时间未必不行。
    决定好后,由姜遗光打头,其他人次第跟在后面,最后一点干粮和水紧紧缠在身上,一个一个钻进去,慢慢往前爬。
    姜遗光能感觉到这条路正慢慢往上走,前行越久,那股扑面而来的微风就更明显,黑暗中轻飘飘吹在脸上。
    拐过好几道弯,绕过几处槛,过了差不多两刻钟,后边爬着的人都快习惯手脚着地爬行了,终于听到前面传来闷闷回响的说话声:“到了。”
    的确到了。
    姜遗光从一处墙角裂开的大缝里挤了出来,接过跟在自己后边小个子士兵一直拿在手里的琉璃灯,向四周望去。
    他一直记着方位,如果没有鬼怪干扰,此刻,他们应当的确进入了地宫才对。
    不过一照亮他就知道没那么容易了。
    他们现在明显站在一座院子里。只是这院子算不得“露天”,两边墙壁高高地直入顶端岩壁,后边正殿的墙比两侧墙更高。
    地宫,地下陵宫,建造的和地上宫殿也没有多大区别。外殿内殿中夹着一处宽敞大院,往前走,能看见前方中间立着一尊高大的鼎。
    鼎约三尺高,暗中隐约看出那是个三足方鼎。再往后,似乎有一块碑。
    石碑后面,就是正殿了,殿门也是紧锁的,估摸着封死了不让人进出。
    他听过些故事,说古时帝皇造陵寝时,最后筑造的工匠基本都是出不去的。他们在外面一圈圈建,建到了里圈,这是想出去也不行了,外面都封死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能进入大门,正殿的门可以慢慢想办法。
    等跟来的人都慢慢从墙角缝里出来了,姜遗光点清人数,才一步步慢慢往青铜鼎走去。
    其实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在这里立碑。不光他不懂,蒙坚也觉得奇怪。
    蒙坚从小到大学的都是为将来进骊山所需的知识,甚么秦汉时的贵族墓葬,秦代的风俗、祭祀用具等等。
    他学过的秦汉时贵族墓葬规格,不应该是这样的。
    一般而言,贵族陵墓建造时和地上房屋并无太大区别。地面建亭台楼阁宫殿墓阙,外有一条神道。神道就是供祭祀者通行的一条道,人们也相信逝者的亡魂也能通过这条神道出入。
    在神道上,人们立石或立木为标,称之为墓表。当时的墓表大多由木制,后来慢慢变为石制,墓表上也开始记署逝者官职等等。再后来墓表就慢慢变成了墓碑。
    即便秦皇为了不让宵小盗墓而选择让陵墓隐藏骊山地底,这样的构造也十分奇怪。这里又不是神道,也不是主墓室,更不是陵宫入口,怎么会在这里立碑?
    蒙坚蹲下去,就着灯仔细看起石碑上的文字。
    其他人也小心地踩在石砖上,提灯向四周看去。四壁墙面都雕了画,画上说不定能看出什么。
    姜遗光先是看了鼎,没看出什么来,又跟在蒙坚身边,见他一脸若有所思,问:“蒙先生,碑上写了什么?”
    石碑上刻的文字应当是篆书,他没学过,只能通过字形猜出部分字可能是什么。然而字的形意也是不断变化的,他如今认的文字和两千多年前的文字,即便是同一个,意思也可能大不相同。
    蒙坚迟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可以读给我听吗?”
    蒙坚摇摇头:“不是我不答应,是这碑上的古字需以古音念诵,与我们如今说的官话大不相同,恐怕我念了你也不知道是什么。”
    他还在看,整个人似乎陷入了沉思。
    姜遗光却道:“蒙先生,还是请你读给我听吧。即便我现在不懂,也能记下。”
    蒙坚也不是故意为难他,只是有点犯懒而已,再一想,万一自己出事了或者和姜公子分散了,他自己出去也能把这碑上文字告诉外边的人。
    “好吧。”
    蒙坚一手举灯,另一手指着右边最上首的字,一个一个念出来。
    果然一个字都听不懂,那些字音有些像南语,又不尽然,带着一股很特别的味道。
    姜遗光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每个音都记下。听着听着,他眉头微颦起。
    他的确没听懂,但是……眼前这个石碑让他想起了别的东西。
    小时候,他生父姜怀尧以数代指行列,藏字谜于书中,并使他遗忘。
    之后,他又从徽省宋家村外找到了母亲宋钰留下的一串数,毫无疑问,这也是她留下的字谜。起初姜遗光以为宋钰留下的字谜藏在她生前写的话本里,可惜她写过的话本太多了,自己目前能搜罗到的一小部分每本都对不上。
    因为一直没有找到,所以姜遗光也渐渐放下了这件事。
    但这个墓碑……如果把蒙坚念出的古音对照上数字行列,就能连成一条能用官话说出的文字!
    姜遗光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惊讶宋钰也来到了这个地方,还是该先分辨她留下了什么消息,同时他还分心去熟记碑上文字和读音。
    等蒙坚好不容易读完这长长一串,就见姜遗光也一脸深思。
    他道:“秦皇一统六国后,车同轨,书同文,丞相李斯改大篆为小篆,以定天下文。不过这块碑上,用的字反而还是大篆。所以我一时半会也很难解意。”
    换句话说,他能读,但没法一下子全部看懂。
    “碑上好像说了一个海上鲛人的故事……”
    蒙坚连蒙带猜开始慢慢说起来。
    石碑上说,陛下泰山封禅后,又命人出海,但世人不知他还让人寻访地底。
    五岳之中,泰山为尊,泰山顶离天最近,接近神灵。而海中有仙岛,秦皇相信出海后能寻访到仙人。
    上天渡海都有了,入地也不能免。
    当时有个叫得喜的方士,据说精于望气之术,见到陛下的第一眼便说他头顶生七星,背后有四象,金龙盘旋,玄鸟踏背,由此深受陛下信任。
    然后他提出了一个说法,地底岩土最下方有一片新的世界,那个世界的天和海是颠倒的,大海在上,天空在下。地下大海无穷无尽,此时他们所居的土地和地下海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
    传说中的玄武,鲛人等神兽,都住在地底下的深海中,如果只是出海寻访,是找不到鲛人的。
    恰巧这时,出海的人回来了,说并未访到仙迹,也没有找到鲛人,找到的普通的岛屿上面只有一些形态野蛮者,茹毛饮血,如“未开化之人”。
    李斯带七十万人修建秦皇陵墓数十年,也上奏疏,道他们已经挖到了很深很深的地方,无论如何都挖不下去了,如果敲击地底地面,就会发出空空的声音,好像里面是空的,地底下还有天空似的。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这块碑不是什么墓碑,没有记录任何人的生卒年和官职,只是刻了一个故事,仅此而已。
    “没头没尾的……”蒙坚说完以后都怀疑了,“难不成那些东西就是传说中地下海里的鲛人?我们这儿是在地下海?”
    他还是有点相信的,一路走来他们不断往下探寻,都不知深入了多深。说是到了地心那就不奇怪了。
    姜遗光轻轻叹一声:“谁知道呢。”
    他的母亲,宋钰,给他留下了更加重要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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