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 一连下了两日,外头天冷路又湿滑,祁北南没如何出过门去。
    这日, 他背录的一本千字文总算是得空都给写好了。
    他把萧元宝叫到身前来, 预备开始教他识字。
    如今年岁小,学东西也快,一日里认上三五几个字,要不得两年的功夫瞧看告示公文, 读信儿看书便都不在话下了。
    虽说小地方上,不识大字的人不少。
    别说是姑娘小哥儿,就是恁男子也许多不识字, 人依旧是照常过日子。
    可祁北南觉着, 读书认字虽要下苦功夫, 可这识字就好比一项本领, 会总比不会要强。
    且也便是小地方上不识字的多, 像是州府上, 大多人还是识字的。
    若到了京都一片, 或是江南富庶繁华之地, 连村子上的不少农户都识得字。
    再者说句自夸的话,这整个岭县也当寻不出比他更有学问的夫子了。
    旁人有银子都求不着的, 自家有作何白糟蹋着不用。
    萧元宝坐在祁北南旁边的小椅上,翻着拇指厚的书本, 眨了眨眼睛,不敢确信的问:“这么多小宝都要学会吗?”
    祁北南道:“一页也才四十个字, 不多的。一天学上一些, 很快就能学完。”
    萧元宝眼睛滴溜望向桌子角:“哥哥真厉害,会识还会写这么多字~”
    祁北南瞧小家伙的模样就知道他打退堂鼓, 想当初他也有心教他识些字,也是这般没兴儿。
    唤他研磨铺纸,动作比谁都快,可拿着笔杆子就浑身刺挠,让他说便是去做一大桌子菜都比写三个字松快得多。
    当时祁北南的公务繁忙,且萧元宝的身子不好,他心中偏宠他,也不太想让他做不欢喜的事,只要他说上几句软话便由了他去。
    而今再看,还是要能识文断字才好,今时年少,多学点东西不是坏事儿。
    他哄道:“小宝是不是同哥哥说要学做菜成一个厉害的人?这话还作数吗?”
    萧元宝眼睛立马收回来,他急忙道:“作数的!小宝每天都记着呢!”
    祁北南点点头:“哥哥知道你不喜欢认字,可将来学做菜除却师傅教外,还要瞧菜谱的。若是小宝不识得字,怎么看菜谱学做菜呢?”
    “现在学认字不是单为了把那字识得,而是为了小宝做菜才学的。”
    萧元宝抿了抿嘴,仔细的想着其中的道理。
    “识字是为了做菜,小宝喜欢做菜,所以小宝喜欢识字。”
    祁北南重重点了下头:“嗯,对!就是这个理儿。”
    萧元宝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觉得哥哥说的很有道理。
    为着做菜,还是老实坐在椅儿上,跟着祁北南学认起字来~
    下午些时候,雨水小了一点。
    祁北南放萧元宝去午睡会儿,天气不热,小家伙平素都不如何爱去午睡,今儿上午学了些时候的字反倒是觉着累了。
    爬到床上,帘儿一放,听着屋檐上的雨水滴进渠里,没一会儿子功夫就睡了去。
    祁北南刚给圈里的鸡鸭喂了点菜糠,就见着院外的小路上行来了道灰扑扑的身影。
    萧护下山来了!
    祁北南一喜,赶忙过去,帮着把萧护的背篓接了下来。
    还怪是沉甸。
    “小宝在屋里头,刚睡下。”
    萧护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也一股一股的打着结。
    山上的雨比山下大得多。
    祁北南瞧着他浑身湿捂着,定然不舒坦,与他道:“正好给小宝洗了脚,锅里还有热水。”
    萧护应了声,先进了屋去拿衣裳。
    祁北南趁此给他打了热水,又升了火,将留的半只烧鸡和羊杂碎给取来放进锅里热着。
    这两日雨水没断,气温不高,烧鸡和羊杂碎闻着都还是香喷喷的,不见坏了味道。
    萧护提了水去屋里,舒舒坦坦的冲洗了一番。
    擦着头发出来,这才去屋里瞧了瞧萧元宝。
    帘儿里头的孩子窝在被褥里睡得正熟,脸蛋儿红扑扑的。
    也不晓得梦见了什麽,嘴巴吧唧了两下。
    萧护心中发软,他没出声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方才到堂屋上,就闻到了一股肉香味儿,他的胃像是被拧了一把。
    祁北南竟给他端出了两个热乎的肉菜来。
    熬过了寒冬,开了春儿,山里头的野物虽不比秋时,却也热闹了起来。
    他这几日碰见了不少好货,又忙着下陷阱,天方蒙蒙亮就出门去,得天暗了才回。
    一日大体力耗下来,便是他强健也回去倒头便睡。
    吃得别说简单,能按时凑合上两口已是不易。
    这朝瞧见肉,径直便去取了自己的酒来。
    “城里买的?”
    祁北南道:“是里正家的赵三郎送来的,这些日子我与他走动的多。”
    他没有与萧护细说赵光宗私塾的事情,只说两人都是读书人谈得来,还邀了他今朝过去吃晚食。
    萧护意外道:“他自小去了城里读书,少与村里同龄人来往,不想与你竟然这般好。”
    他其实没瞧见过赵光宗几回,但每次见着,赵三郎无一不是收拾得光鲜,且甚少言谈。
    村里的人都言他是个心气高的小子,久而久之,萧护自也这般觉着。
    如今这才几日的功夫,那孩子竟就这般好菜好肉的送上门来。
    萧护觉得祁北南实在是有些功夫。
    “你是个有分寸的,与谁交道自有数,更何况里正一家人不差,你与他们走动也好。”
    祁北南见萧护信重他,未有刨根问底一般追着问,心头微安,转又与他说了想给萧元宝寻做菜师傅的事情 。
    说起萧元宝,萧护一脸正色:“但凡是他欢喜,便是费再多银钱去求学都不要紧,我去问问村里的灶人看。”
    祁北南道:“得了萧叔的准话,我便可安了心的在这事儿上下功夫去。萧叔在山里头已是不易,这些细事我去慢慢办即可。”
    萧护想了想,觉得祁北南做事细心周到又靠谱,便道:“也好,你先打听看,若有不顺与我说。”
    —
    萧元宝睡醒的时候,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出来,就见着家了来的萧护,欢喜的不行。
    他也不出声儿,突突就跑上前去牵住了萧护的手。
    萧护正在屋檐下清点带下山来的山物,手掌心乍的就是一软。
    低头瞅见像条小尾巴一样在他跟前眼儿弯弯的萧元宝,一时间心头甭提多慰贴。
    以前去了山里一趟回家来,孩子便怯怯的躲着他,得要在家里头待上好两日的功夫才肯到他身前来。
    哪里像如今这般自就亲近上来了的。
    萧护既惊又喜的,矮身把萧元宝抱了起来。
    祁北南见着趴在萧护肩头上开心得蹭来蹭去的萧元宝,一脸的撒娇样。
    他笑着问道:“你和爹爹这么好,那一会儿是和哥哥去赵三哥哥家里吃晚食,还是跟爹爹在家里呀?”
    萧元宝闻言,眼睛眨了眨。
    他抱住萧护的脖子。
    虽然他也很想和哥哥去赵三哥哥家里吃晚食,可他和哥哥去了就只有爹爹一个人在家了。
    仔细想了想,他道:“爹爹去山里好多天才回来,小宝跟爹爹在一块儿多待会儿。”
    祁北南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儿。
    小崽儿心疼爹,他很赞许。
    萧护得听他的话,也可见的高兴。
    “你去里正家里吃饭,提只山鸡去。”
    萧护与祁北南说道:“虽是喊你吃饭,拿点东西总比空手好。”
    这回萧护上山的时日短,带回来的山物却不少。
    两只花羽山鸡,三只鹌鹑,一对水鸟,黑兔儿一只……
    靠山过活,多也要凭运气,偶时一日能猎上好回猎物,偶时又几日都碰不见一只。
    萧护年前的陷阱全填了,这回进山才下的陷阱还没见效,光靠猎,几日功夫有这些已然收获不小了。
    祁北南应下来,赵家家里日子过得不错,寻常东西未必瞧得上眼,可山货送去,也定然看得上。
    晚些时候,祁北南便捆了只山鸡拿着把油纸伞去了赵家。
    不想此番前去,赵家里头还有客,竟正是他这些日子在打听的灶人之一的蒋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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