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间秋雨已经停了, 不过外头还不曾晾干,屋檐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进水渠里,倒是别有一番清晨的静谧。
    园子里风吹着, 怪是冷。
    扫地的铁男干着活儿也加了件衣裳穿在里头。
    昨天夜里吹风, 街巷里的樟树叶子落了好些到园子里。
    湿糟糟的,一派秋败之色。
    铁男瞧着不好看,于是早早的就把园子给打扫了。
    萧元宝起身盥洗罢了,去灶上看吃什麽。
    刘妈妈剁了羊肉馅儿, 包了些馄饨,又还蒸了鸡卵羮。
    萧元宝瞧着吃了都是暖身子的,便没说要再添菜。
    厨上暖和, 还感觉不上秋凉, 萧元宝昨儿夜里也没睡太好, 眼底下有一点点乌青。
    “哥儿, 郎君今朝可是休沐?”
    萧元宝听见说话声, 抬头见着是赵五哥。
    他提着水回灶屋来, 道:“郎君向来起得早, 我一向水也送去得早, 这时间去取用过的人,发觉水都凉了, 郎君竟是没用。”
    萧元宝闻言蹙起眉头:“今朝还不到休沐的日子呢。”
    “莫不是睡过头了还没起?我瞧瞧去。”
    萧元宝说着往祁北南住的屋子去,又还不忘嘱咐一声, 让灶上备着热水。
    祁北南倒是早醒多时了,他惯起醒的早, 到了时辰, 自便苏醒过来。
    只是今早一醒,脑子就昏昏沉沉的好似千斤重似的, 身子上也没力气。
    他知道这是病了。
    索性就躺在床上,心里有事,也懒得动弹。
    “怎还不起来!”
    萧元宝进屋子的时候,见屋里静悄悄的,钻进里屋瞧了一眼,床帐都还没拉开。
    他还是头一次见祁北南在床上赖着,既是意外又惊奇:“上学该迟到了!”
    “让刘五哥带话去书院吧,今日告假。”
    祁北南的声音从帘帐里传出。
    萧元宝正想问作何告假,可一听说话的声音就不对劲,沙哑又有些虚弱。
    他也顾不得什麽了,连忙跑了过去,拉开帘帐,就瞅着祁北南缓慢的从床榻上坐起。
    他穿着身白亵衣,本就显得素。
    此下身体不适,墨发散乱在腰间,眸子光彩不多,唇干而泛白,更显得虚弱。
    萧元宝靠近人便感觉出些非同寻常的热来,伸手摸了摸祁北南的额头,另一只手又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放在祁北南额头上的手掌心被烫了个实在,他眸子大睁:“哥哥发热了!”
    言罢,他慌忙道:“我立马喊铁男请大夫去。”
    祁北南轻嗯了一声:“别忘了告假。”
    萧元宝慌忙跑了出去,一通吩咐后,又匆匆端了一盆子凉水回来。
    他打的井水,比缸里的水还冷些,绞干了帕子,速速去叠在了祁北南烫人的额头上。
    另又取湿帕子,与他轻轻擦拭脖颈与手心。
    祁北南发热,如此受冷帕子擦拭一番,确实要舒适不少。
    他看着萧元宝眉头一直蹙着,抬起手指点了一下他的眉心,道:“换季风寒,再寻常不过的病症,别担心。”
    “哥哥鲜少生病,怎得还受换季所扰。”
    萧元宝心疼又还难受,自小祁北南与他就不同,儿时他身体不好,容易生病卧床,总是他在照顾自己。
    这么些年来,他记忆里头就没有祁北南卧病在床的时候。
    冬日里雨雪天气,那般严寒的时候,他早起县学读书受了冷,却也只是咳嗽几声。
    吃一副药下去,两日就好了。
    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好好一副强健的身子,突的就病倒了。
    萧元宝不免有些自责,昨儿秋雨寒凉,他在外头耽搁那般久做甚。
    晚回来就罢了,应当熬煮一碗姜汤驱寒的,哥哥一进书房去就没个时间。
    “人食五谷杂粮,哪里会有不生病的。”
    祁北南看着萧元宝眼睛下的乌青,道:“看了大夫吃了药就好了,倒是你,昨儿夜里没睡好么?”
    “这时候了,还关切我有没有睡好。”
    萧元宝握着祁北南的发烫的手,与他捂凉手腕,责备他不知道关心自个儿。
    “若对自己稍上些心,也不至风寒了去。”
    说罢,他默了默。
    “我昨天……夜里仔细想了想,哥哥说得对。”
    “往后我再不与他说话了。”
    祁北南闻言眉心微动,当然知道萧元宝说的是什麽。
    嘴角微不可查的上扬了些弧度。
    听他昨儿夜里仔细想了,最后是这么个结论,姑且不论对还是错,他心里都不自觉的松了松。
    面上却一贯平和,问萧元宝:“为何?”
    "我以为马郎君热心肠是本身就这般性子,外又因哥哥的缘故,这才待我那般。可听来,并不是如此。"
    “旁的交情尚好说,今日你帮我,明日我帮你也便罢了。可情意却难还,还不起人家的东西,就不当受。”
    祁北南听得心中欣慰,萧元宝想的和他想的一样。
    他起始不好多说什麽,怕左了他的意思,毕竟马俊义喜欢的又不是他,他不能因为自己高兴就替人下了决定。
    这般事,还得要看萧元宝自己的意思。
    祁北南装傻:“你说得不错。理是这般,只是……你不喜欢马俊义么?他也是个难得的才俊。”
    萧元宝闻言,嘴抿了一下,他放下祁北南的手,转起身去水盆浸帕子。
    心里有点不高兴,说这话是甚么意思,是个才俊他就得喜欢了?莫不是他不喜欢马俊义还教哥哥给失望了?
    “我年纪小,没去想过这些。等到要成婚年纪上,还早着呢。”
    萧元宝有点赌气道:“马郎君与哥哥是同年吧?人家已经到了婚娶的年纪,定是着急寻个能管家照顾他的人,我如何能再耽搁人家的年月。”
    “说来哥哥也当是加紧一番才好,晃眼弱冠了。”
    祁北南被噎了一下,他道:“虽说成家立业。但我觉着还是先立业,再成家的好,我不急。”
    “待着中举以后再去考虑这些事也不晚,至于什麽时候能成婚,顺其自然即可。”
    萧元宝听这套模棱两可的说辞,心里头却舒坦了不少。
    他又拧了帕子拿过去,继续与祁北南擦手,道:“只怕是到时候哥哥年岁大了,不好寻合适的人。”
    “若寻不到,就一个人过呗。”
    祁北南看着萧元宝:“我娘去得早,那么些年,我爹不也一个人过的。我瞧着也挺好。”
    “那不是因为有哥哥么,祁伯父有你陪着,这才不觉孤单。”
    祁北南道:“我不也有你么。”
    “还有萧叔,也不会孤单。”
    萧元宝看了躺着的祁北南一眼,旋即又垂下眸子,轻嗯了一声。
    “你若无意马俊义,也不可像你说得那般孩子气,就不与人说话了。到底是哥哥的同窗,如此这般,伤了和气不说,也教人觉着不坦荡。”
    祁北南道:“无论怎样,当说清楚明白才好,莫教人觉着你吊着他。想来他也不是个痴缠的人,会有分寸。”
    萧元宝应声:“知道了。只是马郎君到底不曾与我明示什麽,我也不好张口拒绝,只怕曲解了意思反倒是教人笑话。”
    “他与鑫哥儿是亲戚,来往的也多。我便与鑫哥儿说,我年纪尚小且还不考虑婚配之事,鑫哥儿明白了其间意思,想来也会传达到马郎君那里。”
    祁北南点头:“这样很好。”
    他觉着明观鑫当是知道马俊义心思的,否则也不会与他说小宝寻老娘子学艺的事情。
    过了些时候,大夫来同祁北南瞧了瞧,开了些药,倒确实没甚么大事。
    按着药方子拿了药回来,萧元宝守着将药煎好端进屋来,祁北南身体已经不如先前滚烫了。
    他怕人没力气,便到床榻前,将药汤一勺子一勺子送到祁北南嘴边,教他吃下。
    药熬得浓,味也苦,这般一勺一勺的喝,未免苦得更厉害,倒是不如一口尽数喝下去。
    不过难得受萧元宝喂一回药,祁北南靠在荞麦枕上,没多言,只老实的吃着药。
    “哥哥好好歇息,睡一觉醒来就退热了。”
    萧元宝要扶祁北南躺下,祁北南却抓住了他的手腕:“我历来睡眠少,早间已睡足了时辰,这会儿睡不着。”
    “喝了药就会困乏,定是好睡。”
    祁北南不言语。
    萧元宝见他不肯睡觉,无奈,转与他掖了掖被角:“不睡也可以,不过这时候再是不能费神瞧书了。”
    祁北南点点头,道:“不过我一人在此处躺着,不瞧书也做不得旁的事,未免太乏味了些。”
    说罢,看向萧元宝:“你一会儿可还有事情忙?”
    萧元宝想着本是答应了桂姐儿,今朝要去帮她收拾采药人送来的草药,想了想,却还是作了罢。
    “我能有甚么事,不过是在家里做些阵线活儿,缝两件冬衣罢了。”
    “哥哥要是嫌一个人闷,我把线篓子端过来同你作伴就是。”
    祁北南翘起嘴角,挪动了下身子,舒坦的靠着软枕:“好。”
    萧元宝出去屋子,一会儿便返还了回来。
    他唤铁男去给桂姐儿带句话,说今日家里有事就不过去了。
    回屋子的时候,除却针线篓子,又还拿了些果子进屋。
    他给祁北南削了几块儿梨,又还剥了些橘子与他吃,活似伺候老太爷似的。
    “老娘子那头走明家的门路没能成,可有旁的法子?”
    萧元宝叹了口气:“我也正愁这事儿。”
    “兵书上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话适应之处多,不单只是打仗上。你想结交老娘子,首要当晓得她的喜好,烦忧,如此见上面了,这才能投其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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