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箭!”
    “没有命令不许停手!把所有神臂弓队全部派到一线!”
    随着曹军黑压压地往上冲,馆陶大营内的守军纷纷在基层军官的指挥下疯狂放箭阻击。
    一片片的箭雨,铺天盖地覆压过去,很快给曹军造成了惊人的伤亡,也让曹军的冲锋势头为之一窒。
    不过曹军也都是刚刚士气正旺才冲第一波,一时间大部分士兵也无法立刻感受到全局战场的氛围变化,只是不管不顾地冲杀着。阵前割麦子般一片片倒下的士兵,也阻挡不了后续者的前仆后继。
    连周瑜这样的高级将领,也不得不亲自巡营督战,并作出重要指示,把己方的弓弩手队伍调度到最能发挥战力的状态。
    而他的部将徐盛更是亲临一线,亲冒矢石,直接压到了寨墙前,挥舞着佩剑指挥。
    只有诸葛瑾这样的国之栋梁,不用亲自上前线,而是留在中军大帐里,随时听取前线战将的汇报,有必要时做些调整。
    他毕竟已经做到司徒了,算是文臣之首,怎么可能冒险呢。守城战的话,亲自上城楼视察一下还有可能,而守卫普通的营垒,就没必要那么拼了。
    哪怕手下有五六万人,而且几乎不可能输,诸葛瑾也没必要浪。他的中军帅帐位于大营的偏西北角,而西北边出营不远就是白沟河,刘备阵营一方又有周瑜的战船在下游可以接应,所以非常安全。
    曹军此番来进攻,也没有迂回到西北方围攻,可能是觉得那边的阵地纵深太薄弱了。不如围二缺二留出西北两侧,还能动摇守军的军心,让他们打不过时选择走水路坐船撤退,曹军好半渡而击追杀。
    ……
    “敌军的箭雨果然比当年更犀利了,这就是夏侯将军汇报过的‘神臂弓’么?张郃高览就是败在这种利器之下的吧。”
    李典、乐进二将带队冲锋,眼看着敌军的箭雨给自己的部曲造成了严重的伤亡,他们心中略感胆寒之际,也不忘咬牙死撑。
    同时内心暗暗庆幸夏侯惇之前警告过自己,让己方有了心理准备,也尽量给前排冲阵的士卒配备了优质的盾牌,才相对减少了伤亡。
    不然若是跟几个月之前、张郃高览那般突然被敌人的新式武器偷袭,毫无心理准备,怕是神臂弓阵的箭雨,就能让曹军的初次冲阵直接溃败。后续就算组织起新的攻势,锐气恐怕也要折损一些。
    此时此刻,有了大量盾牌的掩护,至少还能勉强一战。
    “不要怕!全力冲上去!不然刚才战死的袍泽就白死了!一鼓作气冲破敌阵才有生路!敌军营垒不坚,抵达营墙就能胜!”
    作为曹军中以擅长攻坚著称的名将,乐进声嘶力竭地大喝鼓舞着部将们的士气,下面的将士也确实被他的呐喊感召,战场韧性前所未有地高。
    稍微有点脑子的部将,都听明白了乐进说的道理,也观察清楚了战场情况:
    诸葛瑾的营垒,外围防御工事并不坚固,这片营地绵延极广,纵横都超过了五里路,才能驻下那么多兵力。
    而那么宽广的营垒,修建时间又不久,是敌军开始进攻馆陶县之后才平地而起的。所以外墙肯定是比较残破简易的,否则诸葛瑾根本没那么多人力去修完。
    谁会在修建一座临时性的、给攻城部队暂时歇脚的营地时下死力气,不惜工本呢?谁能料到这座临时营地,有被敌人孤注一掷强力反攻的那一刻?
    而眼前的防御工事现状,也确实证明了曹军的这点猜测,这一切表象,终于让曹军上下愿意顶着伤亡硬冲死磕。
    包括普通的士兵们,他们心中并不是不害怕,但今日出战之前,他们就被将领们提前威胁过了,多少有点心理准备。
    曹军军法严酷,士兵的家眷都会被集中居住看押,如果当了逃兵,家人会遭受很惨的待遇。而他们已经被提前告知,如果今天冲不破敌营,明天后天还会被继续逼着硬冲。
    所以既然提前知道了敌军远程火力凶猛,那就更要死战到底,决不能让刚才的伤亡白费。不然要是退下去了明天再打一遍、岂不是还要蒙受一次接近过程中的弓弩箭雨?
    决不能吃两遍苦受二茬罪!
    从这种种战前动员安排来看,曹军也是为今日之战竭尽了心力,能在战前动员时就做好的鼓舞工作,全部都做到了极致。
    就这样堆人命悍不畏死地狂冲猛攻之下,一排排的曹兵倒在营前的壕沟里,甚至有几处壕沟都被尸体填得平了。
    还有几处墙段,曹军的尸体沿着木栅栏堆叠,渐渐地几乎能让后面的士兵直接踩着尸体翻越栅栏。
    流淌出的巨量鲜血,更是让壕沟底部普遍连接出了一条血渠,说不出的惨烈与诡异。
    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惨烈厮杀,曹军至少付出了四位数的阵亡,还有难以统计的伤损,终于靠着人命硬堆,在好几处都突破了外围寨墙。
    周瑜麾下的士兵也拼死抵抗,但外围寨墙太残破,不过是普通的木栅栏和低矮的夯土地基,外加数尺深的壕沟,很快就有越来越多的木栅栏被砸碎、推倒、翻越。
    眼看形势危急,徐盛亲自带着一群群挥舞着斩马剑的重甲兵去最危急的地方堵口。
    而周瑜也提前调度了大批的灌钢长戟兵,在外围营墙即将被突破的位置,在缺口内侧布置半圆阵,只等敌军一破栅栏入内,就从三面攒刺跟敌军肉搏。
    周瑜手持着铜质的圆筒望远镜,居高临下远远俯瞰战场,对整个战场的形势把握得非常精准。基本上哪儿稍稍露出一点曹军能破墙的苗头,他都能提前观察到,然后立刻做出应对。
    以至于曹军打了很久,始终找不到任何可以捡漏的点。
    有时候明明好几处遍地开花、几乎同时突破了敌军营墙,曹军一线将领们还暗忖或许能趁乱捞到一个敌军回防不及、调度失措的空档,扩大战果进一步撕裂敌阵。
    但每次突破之后,等待他们的都是大群的长戟兵严阵以待,把缺口堵得严严实实的。冲进去的曹军刀盾兵往往又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伤亡,才能换来站稳脚跟、让后方的曹军长枪兵涌进来列阵对刺。
    这种情况在曹将们看来匪夷所思,因为以往这种战线绵延好几里地的攻坚战,只要敌营栅栏被攻破的位置多了,敌军总会顾此失彼,挂一漏万,留下几个空档被进攻方揪住痛打。
    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做到滴水不漏、那么长的防线依然处处堵漏严谨的?
    这不科学!
    不过,好在乐进和李典的猛攻最终还是取得了收效。
    徐盛在前线左支右绌拼死抵挡的同时,后方坐镇全局的周瑜,通过长时间的审慎观察、冷静评估后,终于作出判断:第一道防线是时候放弃了。
    “让神臂弓队全部撤退到第二道防线!弓箭手队半刻钟之后也开始后撤,斩马剑队断后。必要的时候动用骑兵在营内反冲锋一波,迟滞敌人的追击。”
    周瑜的命令刚下达时,旁边的部将、幕僚还有试图劝说的,好几个人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放弃了,直接去执行了周瑜的命令。
    在这些部将看来,要想在第一道防线继续扛住曹军更多时间,完全是做得到的。但如果把神臂弓队全部撤下来,一线的支援火力密度会大大降低,那剩下的近战兵,就绝对扛不了太久了。
    但周瑜的这个命令的意图,大家也是完全能理解的。因为如果一味追求火力密度,让神臂弓队也拖到最后,一旦第一道防线全线失守,远程兵种在后退重新布防的途中,肯定会遭受追击砍杀,做不到有序撤退了。
    很快,依托第一道营墙的弓弩手们,开始按兵种分批撤退。过程中,周瑜又补充了一道命令,对于那些已经顶不住,要后撤放弃的墙段,让士兵们在撤走时再放一把火,把木栅栏尽量能烧就烧掉一些。
    这样既可以用火焰迟滞敌军,也能避免这些防御工事被敌人夺取后,成为敌人的掩体。
    这道命令也很快被非常高效地执行了下去,诸葛瑾大营的外围木栅栏本就不是挑相对防火的好木料造的,很多木头都跟干柴差不了多少,甚至有些非常疏松多孔洞,也就很易燃。
    事实上,刚才攻营的时候,曹军也有放火箭掩护,成片的火箭也着实点燃过不少木栅栏和营门,对曹军当时突破第一道防线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而周瑜让自己人有组织、有秩序的放火,火势蔓延的效率就更高了。
    还有些士兵特地把营中散落的干草料、和别的废弃易燃物都简单收罗收罗,堆到即将要放弃的栅栏墙根,点起一堆大火,然后趁着火势阻敌赶紧后撤。
    “诸葛瑾和周瑜居然放火了?莫非有诈?”
    前线的乐进、李典打着打着,眼看要冲垮敌人第一道防线了,突然看到防线上越来越多的地段冒起火势,他们也不由稍稍惊疑,连攻势也放慢了一些,唯恐有什么诈没看出来,冲太快着了敌人的道。
    而就在乐进、李典惊疑不定之后,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远远在后军督战的曹操本人,乃至来到河北战场的几个重要曹军幕僚,也都注意到了这一情况。连曹操本人一开始都微微被吓了一下,以为敌人有诈。
    “周瑜的营垒为何会起火?是我军弓弩手的火箭引燃的么?火箭不会一下子引燃那么多地方吧?远远看去怕是有不下五六处火场,不,怕是有七八处了!”
    曹操见到这一幕,都惊疑得微微有些神经衰弱了,主要是敌人是诸葛瑾加周瑜,一旦火起,他总觉得有什么阴谋。
    不过好在曹操身边还是有明白人的,比如一直跟随夏侯惇在河北的荀攸,今日也陪着曹操亲临战场,观察敌情。
    荀攸看过之后,强行镇定下来,仔细揣摩了一下细节,这才安慰曹操道:
    “丞相放心!观火势并不甚猛烈,何况那些阵地都是双方交战搏杀、争夺良久的,之前我军早已箭雨攒射过很多轮了,也多有用到火箭。
    若是敌军蓄意设下陷阱、布置大量引火之物,为何刚才一开始进攻时,没有被我军的火箭引燃呢?所以这些火肯定是周瑜顶不住了、要后撤到内营,这才临走放一把火,暂时拖延阻挡我军的追击!
    请丞相立刻下令,稳住众将人心,切不可被这些小火动摇惊疑!”
    曹操被荀攸这么一点,也醒悟过来,连忙拍大腿决策,就按荀攸吩咐的做。
    传令兵们骑着快马在战场上奔驰,很快来到军前,也找到了乐进、李典等将领,跟他们说了丞相的判断。
    乐进、李典受到鼓舞,一开始的怀疑也渐渐消散,攻势也重新变得凌厉起来。
    不过,就是这么来回一拖延,前后不过几盏茶的时间,周瑜已经让所有弓弩手和绝大多数的长戟兵都顺利撤退到第二道营寨防线了。
    只剩下机动断后的斩马剑队,还有数千人在且战且退,一边走一边能放火就放火,除了木栅栏之外,那些来不及撤走的帐篷也都被点燃了,到处都是火头,曹军一时间也无法成建制扎稳阵势追杀他们,只能是在混乱中各自为战。
    而各自为战的肉搏,曹军的战斗力又显然不是刘备军斩马剑精锐的对手,乱战之中曹军根本占不到便宜,伤亡交换比数字都是非常有利于刘备一方的。
    绵延数里的战线上,大部分刘备军一方的撤退,都没有遭到致命掩杀。
    只有其中两三处,或许是因为撤退的道路过于平坦、开阔,一路上没有可以放火烧的东西来迟滞敌人,所以断后的斩马剑队普遍被曹军大群的枪戟兵撵着追杀。
    因为断后的部队人数少,寡不敌众,一时竟被掩杀得岌岌可危。
    然而,即使是这种程度的战机,乐进、李典也没法完全抓住。
    他们刚刚认准目标、重点追杀了没多远,战场上忽然就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
    原来,是赵云麾下的几支小股骑兵,突然从诸葛瑾的第二线营地内杀出,前来接应己方的断后斩马剑队。
    不就是战场相对开阔的地方、不便于放火迟滞阻敌么!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能放火,那就用骑兵,开阔的地形,正好利于骑兵冲锋。
    而曹军那边,之前攻营的时候也不可能动用骑兵,都得靠步兵翻越栅栏和夯土地基、翻越壕沟,此刻刚刚冲破第一道营墙,杀到外营和内营之间的相对空旷地带,也就只能硬着头皮用步兵硬扛骑兵。
    好在这些曹军士兵也多有长枪兵,所以真列阵而战的话,倒是不怵骑兵冲击。
    可惜这些曹军长枪兵偏偏是处在冲锋追杀的状态下,阵列比较散乱,被赵云部将灵活的骑兵队一个侧击,立刻人仰马翻了一大片。
    骑枪挑刺、马刀翻飞之际,数以百计的曹军勇士被切割崩坏,成片成片的倒下。
    战场上好几处厮杀激烈的位置,甚至有刚刚冲进来的曹兵直接被掩杀到崩溃。一秒钟前还是追杀者,一秒钟后就成了逃跑者,自相践踏混乱不堪。
    “稳住阵脚!放慢速度!列阵而战!”乐进看到这一幕,气急败坏得眼珠子都红了,连忙果决地下令部曲放慢追击的速度,以优先确保阵型稳固。
    枪戟类的士兵,冲锋速度和阵型的严整程度,这两者是不可能兼顾的,要阵型稳,就必须放弃速度。
    刚才阵型散乱时,士卒往往反应不及,被赵云的轻骑从侧翼突然冲击,很多人都来不及转身。
    就算一部分士兵转身了,因为旁边的袍泽没整齐一起转过来,枪矛没法形成密集的阻拦,也就很容易被骑兵冲到贴身砍杀的距离内,这才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如今一番仓促调整,追击的枪矛兵很快重新组成了刺猬一般的密集阵势,赵云的骑兵很快便无法冲突入内。
    但这些骑兵很快又调整了战术,在付出了数十骑冲阵被乱枪捅死的代价后,这些骑兵很快调整到了游斗骑射骚扰的状态,就绕着行进中的长枪兵大阵放箭。
    这些枪戟兵很多都没有装备盾牌,被骑弓在近距离上瞄准射击,很快就被射得苦不堪言,不少士兵稀稀拉拉哀嚎着倒下。
    而曹军的弓弩手,在这种突破敌营的运动战中,也没法第一时间投入一线,也就没法及时和刘备军对射,压制住游斗的骑兵——否则,但凡多一些箭雨覆盖,就算射不死有护甲的骑兵,至少也能大量射伤敌军的战马,让骑兵坠马失去机动性。
    但现在,曹军只能死扛、硬扛,扛过这些波次的骑弓骚扰。
    在这个过程中,曹军不但又付出了一些伤亡,还彻底错失了追击敌军退兵、趁乱攻上第二层敌营护墙的机会。
    刘备军最后一批断后的斩马剑手,也都在骑兵的掩护下,安然撤到了第二层营垒内,并且得到了喘息之机,重新被调度部署,受伤的士兵也都被抬下去得到了紧急处理。
    赵云麾下负责骚扰的骑兵,等友军完全撤离到安全位置后,眼看曹军的弓弩手也都前进到刚刚夺取的第一层营垒围墙边、开始火力支援一线冲杀的曹兵。赵云的骑兵便也如臂使指地赶紧后撤,脱离敌军的火力覆盖范围。
    曹军倒是想再追击一把,但步兵又如何追杀来去如风的骑兵?曹军自己的骑兵则根本没来得及投入攻营,也没法立刻发挥作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敌人全身而退。
    被赵云的骑兵这么一搅合,曹军根本没法打出连续的攻势波次,也无法趁乱接近后续防线。
    数以千计的神笔弓手又在第二道防线后面严阵以待,曹军再次组织起攻势时,就遭到了比之前更猛烈的箭雨洗礼。
    眼看曹军气势已颓,第一天的猛攻血战又消耗了太多兵力和体力,乐进、李典只好请示曹操,暂时停止了攻势。
    “也罢,让将士们依托刚刚夺取到的第一层外营,好生包围诸葛瑾!就地加固营垒,不让诸葛瑾突围,待士卒休整完足,明日继续强攻不迟。”
    曹操无奈,只能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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