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熙京下飞机的第一件事,就是哆哆嗦嗦地给叶洗砚打电话。
    不知道怎么,他感觉北京比剑桥、比伦敦都冷多了;下飞机时就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把前面正引路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回头频频看他,生怕他死在机场里。
    这段时间,吃炸鱼薯条、香肠土豆泥、鳗鱼冻吃到崩溃的叶熙京,又成功地被“左宗棠鸡”类的中餐撞伤,终于,忍无可忍,临时定了圣诞节当天抵达北京的机票,从剑桥到伦敦到北京。
    辗转踏入祖国土地时,他真想找个餐厅好好地大吃一顿。
    叶洗砚没接电话。
    这很不正常。
    要知道,叶熙京刚去英国的时候,不习惯这里的食物,消化不良,肚子痛,给叶洗砚打电话,那时候国内是凌晨两点钟,叶洗砚的手机还开着机,立刻指导叶熙京怎么去联系附近的私人医生。
    叶熙京继续给杨全打,后者在吃饭,说叶洗砚和朋友去一家售卖高档酒的清吧中鉴赏酒去了,杨全在附近吃晚饭,休息,问叶熙京有什么事吗?
    叶熙京不好意思在休息时间麻烦人家,说这没事没事,然后给千岱兰打去电话。
    她也没接。
    可能是在工作。
    叶熙京这样想,又拨通梁婉茵的电话。
    “喂,”叶熙京对着手机喊,“小婉子啊,现在搁哪儿忙呢?嗯?北京?北京好说——来接我一趟呗。”
    被梁婉茵骂了几声后,叶熙京也得到了伍珂将和她一块来接自己的承诺。
    结束通话后,叶熙京还有点发怔。
    他和伍珂,也已经很久没有联络过了。
    上次联系,还是2010年年初,伍珂成功评到讲师的职称,叶熙京用skype和她视频通话,恭喜她。
    还特意请梁婉茵买了件lv的包送给她,做恭喜礼物。
    但之后就没联系了,只从梁婉茵和林怡处得知,叶洗砚辞职去深圳公司专心做游戏时,伍珂曾动过去深圳找叶洗砚的念头;但成年人的世界里,需要考量的事情很多很多,最终,伍珂还是选择留在北京的大学讲师这一稳定职业。
    叶平西对这件事颇有微词,他认为,女人么,事业搞太好、太强,都不行的。
    像叶简荷——他崇拜叶简荷,将她当祖宗一样供着,但大男子主义的他认为,这样女强男弱的婚姻是畸形的,哪怕他日后成立了公司赚了大钱有了自己事业,一回到家,还是得像条狗一样伺候着叶简荷。
    他反思过自己出轨,也希望叶简荷能反思;如果她能温顺一点,女人一点,他又怎么会被外面女人的崇拜迷恋而绊住脚呢?要知道,男人天性就是大丈夫。(叶平西原话)离婚肯定不是一个人的错,叶简荷也有责任。
    在他眼中,老师,医生,都是很体面、适合女人、也能顾家的工作;可伍珂为了工作而放弃追随叶洗砚,那就不太好了。今后就算他们结了婚,也未必能长远——之后叶平西,对伍珂也就不那么看重。
    等叶洗砚回北京后,他同伍珂正式地谈过一场;那之后,伍珂就很少再主动联系他。
    梁婉茵抱怨,说伍珂那天晚上哭了很久,还喝醉了。
    叶洗砚究竟和她说了什么,梁婉茵完全不知,只从伍珂的醉话中依稀拼出些真相,不外乎又是拒绝她的好意,并劝伍珂往前走,去看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囿于一段执拗的感情关系。
    叶熙京其实也不理解自己的哥哥叶洗砚。
    他常建议叶熙京多多尝试新鲜事物,别困于父母亲既定的规划道路,可叶洗砚却连谈恋爱这件事都不愿尝试,表现出一种古板的保守。
    明明,叶熙京记忆中,十二三岁的叶洗砚可叛逆多了,抽烟喝酒打架斗殴,违规骑摩托车,还要搞什么重金属乐队。
    每一次叛逆,都是叶平西暴跳如雷,骂他这个儿子不像话,完全不如熙京规矩。
    家里面,每次叶平西打叶洗砚,都是叶熙京和仅对叶熙京发疯的林怡死命护着,林怡不让叶平西打他,说孩子只是叛逆,打坏了可怎么办呢?
    叶熙京还以为这种情况会持续很久,他可怜又叛逆的哥哥叶洗砚,迟早会被他爸打死,或者把他爸气死。
    直到家里新来的阿姨粗心大意,不小心往豆浆里加了花生,叶洗砚喝下去后,差点因为过敏反应而窒息死亡——
    定居杭州的叶简荷女士赶到北京,在叶洗砚脱离危险后,果断接走了他。
    再见时,叶平西提到叶洗砚,都是让叶熙京“跟着哥哥好好学”,全然不记得小时候曾打叶洗砚打断一根竹条的事情。
    叶熙京时常感觉哥哥很矛盾,但想到他小时候和现在的判若两人,又察觉到,或许矛盾才是他的本身。
    “不知道兰小妹在做什么……”叶
    熙京想,他去等行李,冷不丁想,今天圣诞节,也不知道兰小妹晚上会不会给他打视频电话。
    去年得知她开始过圣诞节的时候,叶熙京还有点意外。
    兰小妹也开始会庆祝圣诞节了啊。
    她已经越来越不像叶熙京刚开始认识的样子了。
    店里。
    绿色高大的圣诞树,是由大量的诺贝松搭配铁框架做成的,挂满酒红绒球、金色铃铛、亮闪闪的小灯和星星。
    暖调的灯光开得暗,厚重的深色胡桃木吧台后,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烈酒,老板在另一侧热心肠地向客人介绍着酒。隐藏的音响放着一首轻快的老歌。
    “……i keep my distance
    (我和你保持距离)
    but you still catch my eye……
    (但是你仍然吸引了我)”
    千岱兰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到木梁上悬挂的槲寄生,系着细长的白色绸带和小铃铛,细长的叶子,优雅如小伞裙的枝茎,柔软朴素的小白花。
    她其实可以很轻松地化解这样的尴尬,比如义正词严地说我们是中国人不用遵守洋节的规矩,或者说“哈哈是吗对了,你调的酒很好喝里面加了什么呀”,来蒙混过关。
    但千岱兰却意识到,在看到槲寄生后,她竟然有亲吻叶洗砚的冲动。
    这就有点完蛋了。
    完犊子了。
    她无意识地抿了下嘴唇,舌尖上还残存着他青筋的口感,坚韧温热,和细盐的咸、柠檬的酸涩融合在一起;千岱兰发现自己的嘴唇这样干,干得像是要起皮,像一口气走了两条街那样干。
    犹疑的视线最终被叶洗砚的喉结所捕获,在他脖颈一道青色青筋的旁侧,特别的凸出、明显,冷不丁。
    千岱兰想起叶熙京和殷慎言,她也因为好奇摸过他们两个人的喉结,只是叶熙京明显还未长成熟,被她摸喉结的时候一直笑着说痒,他皮肤很软,也很嫩;殷慎言呢,变声期前的他声音很温柔,变声时像个脾气暴躁的鸭子,嘎嘎嘎了好几年,才终于成了现在这种低沉的声线,千岱兰摸喉结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头发遮住眼,忽然没好气地说不要再碰了很难受赶紧松开——
    叶洗砚呢?
    她不知道叶洗砚的成长,只见识过他的成熟——她前男友的哥哥。
    初见时,他就已经熟了。
    千岱兰确信自己被蛊惑了。
    因为她忍不住向叶洗砚走了一步。
    mistletoe,槲寄生,kiss under mistletoe。
    欧美一些国家的习俗中,站在槲寄生下的人不可以拒绝亲吻,而在槲寄生下接吻的情侣会幸福终生。
    叶洗砚一直在宽容地笑着看她。
    他右侧脸颊的小酒窝,浓长眼睫毛投下的阴影,嘴唇薄,没有唇纹,看起来很软。
    千岱兰更渴了。
    喉咙里有蚂蚁在爬,蜜蜂在飞。
    她已经走到叶洗砚面前,距离近到千岱兰看到他下巴处一粒漏网之鱼的胡茬,很小,很短,摸起来一定是又扎又硬的触感。
    微涩微苦的温厚乌木香,他姿态很放松,微微俯身:“抱歉,你是不是对我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没有……”千岱兰说,“没有。”
    她踮起脚尖,但没有闭起双眼,直视叶洗砚,但看不到他的情绪,读不出他的心意。
    我一定是被蛊惑了。
    我一定是被蛊惑了。
    我一定是被蛊惑了。
    千岱兰暗暗地念,她知道眼前的人是谁,是她的贵人,是金光闪闪、纵容、默许她狐假虎威的靠山,是能领她更进一步的引路人,是前男友的哥哥,是……
    冷不丁,千岱兰想,不知道叶熙京现在在什么地方。如果他看到眼前这一幕,一定会气到大叫然后大吵大闹问她在做什么,是不是为了他才蓄意接近他哥——
    这样的念头让她短暂清醒,身后有人说着“借过”,空间狭窄,千岱顾忌面前的叶洗砚,侧身躲避,但肩膀还是被不小心撞了一下;她心乱如麻,肩背一痛,被撞得不自觉身体前倾,差点摔到叶洗砚身上,他及时伸手,手腕稳稳扶住她的背,让她避免狼狈跌倒。
    千岱兰的下半身贴住叶洗砚的西装裤,小腹和腰及之下,都稳稳地靠着他;他的西装裤是羊绒质地,尽管熨烫出了锋利的中线,但却是意外地柔软,软到她像坠入暖和的云彩中。
    “哥,”千岱兰说,“对不起。”
    她道歉着,想离开,叶洗砚没松手,仍旧是绅士手,手腕和小臂贴着她的背,阻止她后退,手掌不曾碰触她的身体,反倒将她往自己方向更紧密地拥近。
    千岱兰要窒息了。
    她被近距离剥夺了氧气。
    身后两个抬着木头酒箱的店员,吃力地又擦着千岱兰而过。
    如果刚刚不是叶洗砚拦住,她就撞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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