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偶像剧中,永远都是男主出现在女主楼下给女主惊喜了;因为女主根本进不去男主住的地方,你们门卫好严格啊,而且长得好帅,我第一次见185的门卫,还四个;我们小区总共就俩保安,加起来凑不出八个牙,”千岱兰感慨,“原来电视剧也是来源于生活啊。”
    说这话时,戴金丝框眼镜、一身黑西装的物业经理撑开一柄伞,贴心地询问,需不需要用物业的小车送他们到楼下?
    被拒绝后,他又温柔地说,这里有新鲜的生姜和小包装红糖,请带回去煮一煮;天气骤降,请尊敬的业主注意身体。
    千岱兰一手紧紧抓着自己的chanel 2.55,一手拎过细心包装好的生姜红糖,走在叶洗砚伞下,边和物业经理告别,边小声感慨。
    “不光保安,你们这里的物业经理也长得好帅啊,哥哥,”千岱兰说,“收拾收拾也能去拍偶像剧了。”
    叶洗砚回头看了眼物业经理,后者注意到他视线,露出谦卑不失谦和的笑容。
    他收回视线。
    雨水和发烧后的眩晕让人疑心这是一场梦,身侧千岱兰的特殊香味又冲散这点。
    “你似乎很爱看偶像剧,”叶洗砚问,“是因为要从电视剧中寻找流行风尚吗?”
    “一半一半吧,”千岱兰说,“之前我经常看,因为档口里并不是每天都特别忙,服装也有淡季,没什么人的时候,就看电视。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去北京那会,《放羊的星星》巨火,麦姐就进了一大批星星手链手铐手链之类的,还有个蓝宝石耳钉——其实就是锆石,塑料的,刚到货,第二天就卖空了——那个时候我就发现了,得盯着点电视剧,什么电视剧爆了,里面女主角的衣服配饰鞋子啥的,就也会卖得很好。”
    叶洗砚低头看她:“偶像剧中没有贫穷的男主角么?”
    “嗯……不是很多。”千岱兰发现叶洗砚撑伞的手在抖,对方今天的眼神很热,热到她有些不自然,她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只是笑,好奇怪,怎么一见到他就开心?
    她笑着说:“贫穷的男主角追有钱女主角的话,大部分是法治频道,或者一些中年男人爱看的剧,他们喜欢那种穷小子靠岳父起家、然后原配忽然病——”
    说到这里,她突然感觉不太合适。
    “对不起,”千岱兰说,“我刚刚好像阴阳怪气了令尊。”
    “没关系,”叶洗砚稳稳地撑着一把24骨的大黑伞,“你可以放心大胆地骂,我会恰当地失聪。”
    千岱兰忍俊不禁,也终于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声调。
    “你感冒了吗?”她问,“听起来好像有点鼻音。”
    “不是病毒性,近距离接触也不会传染。”
    叶洗砚回答得很快,大黑伞微微向千岱兰方向倾斜,笼罩在她头顶,看到她头顶有一小撮明显卷发失败的痕迹——夹板把那一小缕头发烫得非常僵硬,直冲冲地翘起来,像石头缝里钻出来一朵倔犟小花。
    这点小花在微风细雨中轻轻地抓挠脸他的心脏。
    像春天的小猫尾草。
    他不自觉柔和的声音:“别担心。”
    千岱兰说:“这有啥好担心的——我今天第一次去虹桥机场,好大啊不愧是上海;对比起来,上次流亭机场好小啊,小得老太太拄拐都能走三圈——哈——秋——哈——秋!”
    她自己又连打两个喷嚏。
    转过脸,背过身,千岱兰第一次打喷嚏打得这么文雅。
    那份生姜红糖,到家后,叶洗砚煮了,刚好两人份;
    千岱兰宝贵地将它展示给叶洗砚,一片自然掉落的法国梧桐叶,叶茎微微发黑,整体仍是金黄的,完美的、金灿灿的黄,天鹅绒般的柔和。
    叶洗砚将它夹在一本又厚又大的书中。
    “沈阳的法国梧桐树很少,因为太冷了,”千岱兰说,“但我们学校东校门,国定路上,一路往东,直到淞沪路,大概五六百米,全是法国梧桐,修剪得特别漂亮——你看我干什么?”
    她发现,叶洗砚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她。
    从打电话到他过来,总共七分钟,刚才来的时候,千岱兰也默默地数过,从小区门口到他家门口,也差不多七分钟。
    这不仅意味着他没时间换衣服、在家里时也穿衬衫西裤,还意味着,叶洗砚刚接完电话,就立刻下楼来见她。
    千岱兰感受到这种微妙的迫不及待。
    因为她也一样。
    可长时间不见,再见面时,总会有种奇妙的雀跃和新鲜感,像近视眼重新配了一副新眼镜,像给手机换了一副新耳机——看见的,听到的,升级后的视听体验。
    “你看我做什么呀?”千岱兰重复地问,“你怎么一直在盯着我。”
    她都觉得脸要烧起来——怎么回事,这都快不是那个厚脸皮的千岱兰了。
    “瘦了很多,”叶洗砚转移话题,“学校食堂不好吃么?”
    “好吃,”千岱兰摸了摸脸,臭美,“但是,我这也不是那种消瘦吧,我也没刻意节食,可能就是太累了。”
    “不消瘦,很漂亮,”叶洗砚赞美她,又关心她学业,“还适应课程安排么?”
    比起来千岱兰的淘宝店,他其实更关心千岱兰的学习生涯。
    两者都很重要,但叶洗砚总觉亏欠。
    他常常在想,如果当初没有同她争执,没有就此不管,或许,现在的千岱兰会更轻松一些。
    “适应,当然适应,”千岱兰说,“高考前魔鬼训练我都扛下来了,这算什么。”
    叶洗砚笑了,那个酒窝和她上次见时同样漂亮。
    千岱兰也在此刻看见他桌子上打开的电脑,屏幕有幽幽的光。
    事业心很重的她立刻让叶洗砚去看电脑,暂时不要管她了;她一个成年人,可以先在沙发上看看书,玩玩手机什么的。
    叶洗砚没推辞,继续回电脑前,专心致志工作;直到窗外太阳彻底落山,他才抬起头,发现千岱兰躺在沙发上,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他终于可以仔细观察她。
    出门前卷过、但因为长途出行而微乱的头发,头发上别了一枚松果和干燥果实做的小发夹,口红颜色涂得很淡,因为喝水,掉了很多,透明的玻璃杯边缘印着她残缺的口红印;脸颊比沈阳分别时瘦得严重,看起来没什么肉,眼下画着淡淡的眼影——
    离近了,叶洗砚发现那是黑眼圈。
    他心中骤然如春日暖阳照冰川,稀里哗啦,冰雪块儿沿着晒热的水,一块儿又疼又热、又惜又暖地往下淌。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二十才出头的小女孩。
    正常情况下,这么大的女孩,都无忧无虑地读着书,哪里像她,年纪轻轻,已经做了别人毕业两三年后才可能做过的事情。
    千岱兰在这个时候醒来,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是方言,叶洗砚没听懂,只看到她四仰八叉地起来,像一只从沙滩上翻身的小螃蟹。
    小螃蟹翻过身后,丝毫不含糊,眼睛亮得像刚从海水里出来,噗噗噜噜地吐泡泡:“哥哥,我饿了,咱们去哪儿吃晚饭呀?”
    她睡前就翻过叶洗砚的厨房,发现冰箱里没有新鲜蔬菜和肉,只有一点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水果;叶洗砚生病,按照偶像剧的发展,她应该亲自下厨房洗手作羹汤,从而“抓住”叶洗砚的胃——
    很可惜,千岱兰厨艺不甚佳,以前还有亲戚调侃,说她不会做饭以后结婚了可怎么办呢?妈妈说了,她天生就是干大事、请阿姨做饭的富贵命。
    生病后的叶洗砚也不用做饭。
    小区配备了餐厅,专门记下各业主喜好禁忌、饮食习惯,叶洗砚这几日都在这里吃饭,千岱兰倒是觉得很新鲜——她还是第一次深入接触高端的楼盘。
    有钱真好啊。
    千岱兰想。
    同样的用餐费,住在这里的人能得到比外面饭店更舒适的用餐体验。
    就像同样的服装连锁品牌,上海的店一年好几次大促,三线小城市两年等不到一次;居住在上海的人,反倒比小县城的人更容易买到折扣低的同款衣服。
    “杨全哥呢?”吃饭时,千岱兰好奇问,“他今天不上班吗?”
    “这几天他也累坏了,我放他一天假,”叶洗砚说,“明天再陪我去杭州。”
    “好呀,”千岱兰说,“杭州这几天气温也很好,很舒服,我也和你一块——哎,我还没定机票。”
    这样说着,她刚拿起手机,叶洗砚抬手覆盖住她手背,将她稳稳地按下去。
    “我让杨全定,”叶洗砚说,“你先吃饭。”
    今晚吃粤菜,调味料很少,为的是最大程度地保证食材本身的味道;千岱兰吃几口,感觉口腔都轻了——一种干净的、轻飘飘的鲜香。
    她也注意到叶洗砚眉宇间的疲倦。
    对方也很疲惫。
    无论平时工作如何拼命、身体如何康健,在生病时,也都是脆弱的。
    感冒让叶洗砚鼻音加重,少了平时的磁性,可千岱兰却觉得很可爱。
    她第一次从叶洗砚身上发现和“可爱”有关的特质,这个从初见时就已经成熟的男性,一直以来都是稳重大哥哥的形象,就连生病在家都要穿衬衫和西装裤。
    但说话有鼻音时……真得好可爱。
    是千岱兰想揉乱他头发、捧着他的脸强吻的那种可爱。
    “怎么忽然来深圳见我?”叶洗砚问,“真是为了一片梧桐叶?”
    “当然不是,”千岱兰理直气壮,“你看我像这么浪漫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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