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黎昭被管家请去?账房。
    经数名账房先生连夜核对账目,黎昭此刻拿到的,即是黎凌宕和佟氏中饱私囊的证据。
    管家小声问道:“大小姐, 这是近两年来的异常账目,是否还?要核对往年的账本?”
    “要, 尽快。”黎昭掩口附在管家耳边, “账房有内鬼,一并排查。”
    黎凌宕和佟氏没?有做精密假账的本事, 必有高手相助,内鬼的可能性最大。祖父最厌恶的行径就包括监守自盗和暗通款曲,此番, 可助祖父名正?言顺清理门户了。
    黎昭将证据收入袖中, 施施然离开账房,遇见黎蓓,莞尔一笑,笑得黎蓓毛骨悚然。
    恰逢国子监旬考的第二日, 黎昭本打?算带着黎杳去?往国子监接庶弟回府放松一日,却见迎香噘着嘴来通传消息。
    宫里来人, 请黎昭入宫见驾。
    换作平日, 黎昭不会乖顺听从, 但如今被捏住把柄,黎昭冷着脸坐进宫里的马车。
    阳春时节, 杨柳成荫,飘絮飞度,得闲的人们结伴出游, 双柑斗酒会烂漫。
    黎昭由宫人引着去?往御花园的半面廊,经过一个个漏窗, 都能窥见其中美景,宫墙高耸,圈一隅春色,百卉千葩,胜野景,也输野景。
    临水的半面廊内,风徐徐,撩起青衫一角。
    那人伫立朱红阑干前?,几许闲适,悠然喂鱼。
    不远处,素衣女官红唇潋滟,安静地候在一旁,反倒是曹顺不在当场。
    黎昭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连欠身礼都省了,一副敷衍姿态。
    绿水滟滟,锦鲤鳞片金灿灿,可吸引黎昭注意的竟是一只翻肚皮仰泳的蛙,优哉游哉好生惬意。
    与青蛙交错的下方,一只小龟静静凫水,趣味盎然。
    黎昭耳边忽然响起帝王低沉的嗓音,“现在看龟啊蛙啊,都比看朕舒坦吧。”
    黎昭目不斜视,继续盯着一龟一蛙,“陛下真?有自知之?明。”
    斜后方的贺云裳流露不解,不懂陛下为何愿意降低身段去?讨嫌,这还?是她认识的陛下吗?
    萧承也不恼,左抛一把鱼食,右抛一把鱼食,衣袖翻转间,看群鱼夺食,似在超控局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噗通”一声。
    上一刻还?摆放在鹅颈椅上的骨瓷茶具被黎昭丢进水中,吓退了鱼群,也打?破了被“超控”的局势。
    萧承看向捣蛋的少女,却没?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俏皮的促狭,反而捕捉到一丝倔强。
    “怎么,不喜欢鱼群夺食?”
    “除了陛下,没?人喜欢看。”
    萧承将一袋子鱼食递给她,“你来喂,朕倒要看看,有何区别??”
    黎昭没?客气?,扯开袋子,兜底倾倒,引来大批金光闪闪的锦鲤,还?有一对黑天鹅。
    黎昭趴在朱红阑干上,耷拉双手垂在水面之?上,宁愿与鱼群隔水相望,也不愿与身侧的帝王多说一句话。
    被拿捏的感觉,阵阵钝痛,少女空壳似的摇曳长长的披帛,稚气?又百无聊赖,看得贺云裳连连摇头,不懂帝王为何会执着于一个脾气?暴躁又缺少城府的少女。
    这样的女子坐得稳皇后之?位吗?
    贺云裳只觉命运不公,有人生来锦衣玉食,有人生来如履薄冰。
    余光里,少女坐在鹅颈椅上,一截纤腰不盈一握,而帝王的目光正?落在那儿。
    贺云裳何等眼力见,在意识到帝王对黎昭产生欲念后,不自觉握了握衣袖下的手。
    都说青涩少女在活色生香的美人面前?毫无胜算,可帝王从不拿正?眼瞧她,对黎昭却是一再纵容。
    这种违背情欲的反应是爱吧。
    贺云裳收回视线,萧承的视线始终落在黎昭的腰肢上,“昭昭,朕还?有折子要批阅,陪朕一起好吗?”
    “陛下要做昏君吗?”
    “红袖添香,怎么就是昏君了?”
    黎昭坐着不动,兴致缺缺,要不是为了齐容与免受逼婚,她绝不会入宫来与身侧的家伙虚与委蛇。
    此刻,黎昭更坚定要带着祖父和黎杳等人归隐田园,不问世事,包括情事。待到遁世隐居,再不用受萧承牵制。
    齐容与是个很好的人,日后会忘了她,寻到更好的女子为伴。
    少女闭上眼,心中苦涩已至麻木,况且视为淡然,可一想到齐容与对她的好会转移给别?的女子,就又做不到淡然。
    “昭昭,随朕去?御书房。”
    “陛下知道自己与齐容与的差距吗?”
    闻言,原本已经起身的帝王又坐回鹅颈椅,不怒反笑,“愿闻其详。”
    黎昭继续摇摆披帛,逗弄水中游鱼,“在相处上,陛下会强迫我来迎合你,而齐容与只是单纯希望我能够开心。”
    萧承垂眸,若有所思?。在情场上,谁遇见赤子之?心的齐容与,都会败吧。
    “昭昭,等朕批阅完奏折,会陪你......”
    “走吧,批奏折去?。”
    黎昭刚要起身,清瞳一滞,一条混迹在鱼群中的水蛇突然扭摆跃起,似将艳丽的披帛当作同类,发?起了迅猛攻击。
    “当心!”萧承眼疾手快,拉过黎昭,挡在黎昭面前?的左手被水蛇咬了一口。
    “陛下!”
    “啊呀,陛下!”
    宫人们大惊,贺云裳上前?一步,精准抓住盘上萧承手臂的青色水蛇,用力一甩。
    水蛇落入水中,迅速逃窜。
    贺云裳急忙执起萧承的左手查看咬伤,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毒蛇。”
    以防万一,贺云裳看向一名宫女,“快,去?传御医。”
    黎昭退出萧承的怀抱,好整以暇看着贺云裳,记得上次自己在宓府被蛇咬伤时,她和齐容与就探讨出了结论,幕后黑手多半是擅长养蛇的权贵。
    贺云裳并非权贵,但那会儿的她是御前?红人,具备一定的权势和人脉。
    也有动机。
    有了具体的方向,就方便暗中调查了,一旦收集到贺云裳毒杀她的证据,大可兴师问罪。
    黎昭不自觉笑了一声,反倒舒坦了,却吸引了萧承的注意。
    “怎么,看朕受伤,很高兴?”萧承用一种看白眼狼的目光凝睇她,“朕是为谁受的伤?”
    黎昭转移话题,“水里怎会有蛇?”
    这方挖掘的池水与宫外河渠相连,才会有潺潺流水四季不断,有蛇并不稀奇,萧承没?被她转移注意力,继续道:“昭昭,朕因?为你受伤了。”
    黎昭点点头,“所以呢,关臣女何事?臣女求陛下出手了?”
    萧承第一次被人气?得无话可说,偏又拿她没?办法,打?不得、骂不得,他?抬手重重捏了捏少女的脸蛋,“跟朕去?御书房。”
    黎昭推开他?的手,用手背使劲儿蹭蹭被掐红的脸蛋,毫不掩饰厌恶。
    萧承看在眼里,按着伤口率先迈开步子。
    贺云裳提醒道:“陛下,被蛇咬后,不宜走动。”
    萧承没?有停下来,脸色有些阴郁。
    黎昭笑看一脸担忧的贺云裳,雀儿似的啧啧啧了好几声,“贺掌司对蛇毒研究颇深啊。”
    贺云裳越过她,朝圣驾追去?,“像你一样,常识不通吗?”
    黎昭懒懒跟在后头,觉得这俩人挺般配的,可惜妾有情、郎无意,她加快步子追上贺云裳,揣着手暗示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贺掌司再接再厉,继续一心一意待陛下,说不定哪天就能收获人财两空的下场。”
    贺云裳冷脸越过她。
    春阳暖融,斜照入御书房的窗扇,少女趴在为她单独摆设的小方桌上假寐,才不管这里是威严庄重之?所。
    萧承坐在上首宝座上,御笔批红,偶尔偏头看一眼窗下的少女,薄唇时而扬起。
    须臾,他?负手走到小方桌前?,弯腰盯着侧枕手臂的女子,轻笑一声,抬眸时,正?见一身甲胄的齐容与夹着头盔走进来。
    四目相对,青衫淡淡然,年轻的将领凝了眸光,一瞬不瞬盯着假寐的少女。
    少女似有所感,慢慢坐直腰身,理了理长发?,并没?有向齐容与投去?视线。
    齐容与不明情绪地作揖,“末将参见陛下。”
    “免礼。”萧承走回御案前?,执起一份大都督府的名册,“这上面都是兵部?尚书举荐的年轻将领,崭露头角,朕想让齐卿给些意见,看看他?们能否委以重任。”
    齐容与双手接过,仔细翻看,给出自认中肯的意见,没?有夹带个人情绪。
    君臣相谈还?算融洽,临到末了,萧承摆摆手,“朕会考虑齐卿的意见,先回吧。”
    齐容与先是一揖,随后走到小方桌前?,握住黎昭的小臂,作势带她一同离开。
    萧承淡笑的面容渐渐冷凝,“齐卿自重。”
    “臣带心上人离开,理所当然。”
    “是吗?”萧承坐回宝座,没?了前?半晌的好心情,任谁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阴鸷,“昭昭,是这样吗?”
    黎昭抽回小臂,“齐小将军自重。”
    齐容与拢眉看向变脸的少女,落空的大手慢慢成拳,咯咯作响,可还?是柔声道:“跟我出宫。”
    黎昭坐着不动,“我是来陪伴陛下变昏君的,任重道远,小将军别?碍事了。”
    御案前?的青衫笑了,无声的笑,身体微微后仰,不痛快,也痛快。
    谁能劝动一个下了决定的倔强少女?齐容与知黎昭有苦衷,也知自己要按捺住,不可意气?用事,可看着黎昭逞强,自己再难做到泰然自若。
    他?离开时,背影融入午阳,甲胄银质发?亮,眸却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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