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翠珠端着铜盆站在廊檐下,等江婉柔起身洗漱。已经过?了午时?,屋内依然?静谧无声。
    “翠珠姐姐,要不,咱们进去?看看?”
    身着嫩绿比甲的小丫鬟忧心忡忡道,她们都是从国公府带过?来的人?,知道江婉柔的习惯,就是怀孕嗜睡那会儿,也没有睡到?这个点儿的。
    别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翠珠用手探了探盆中的水温,不冷不热。她问:“嗯……昨日是秋荷值夜?”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出列,压低声音道:“翠珠姐姐,是我。”
    “昨夜闹到?几时??”
    秋荷双颊飞起一抹绯红,轻声道:“到?今早……卯时?才将将消停。”
    王妃娘娘独掌大权,又得王爷宠爱,她们做奴婢的与有荣焉,不管在国公府还是在王府,锦光院都是头一份,比寻常百姓过?得滋润多了,唯独一点不好,晚上得守夜。
    齐王府里烧着地龙,倒不是冷,只是难熬。王妃每个月挂红五六日,王爷有时?候繁忙不回府,除却?这些日子,两位主子一个月有二十天都在恩爱。那动?静,即使?经过?人?事的丫鬟,也听?得面红耳赤。
    王爷身形高大,体?格健硕,王妃在他跟前显得娇小柔弱,这么多年,也是难为王妃娘娘。
    翠珠在江婉柔面前不着调,在底下人?面前倒是有模有样。她狠狠瞪了秋荷一眼,厉声道:“又不是第一天伺候,你臊什么?我警告你们,千万别动?不该有的心思,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她!”
    “奴婢们不敢。”
    不止秋荷,廊檐下的一众丫鬟们齐齐应声。陆奉冷漠威严,根本不把她们奴婢的命当命,曾有攀龙附凤之心的,运气好的被江婉柔打发出去?,运气不好的,撞到?陆奉手里,命都没了。
    她们能跟着江婉柔从国公府到?王府,没有蠢人?。
    翠珠圆圆的眼睛瞪大,逡巡众人?。良久,她哼道:“都给我紧着点儿皮子,王妃娘娘仁善,我翠珠可不是好相与的!”
    秋荷唇角微抽,恐怕这锦光院上上下下,恐怕也就翠珠一个人?觉得“王妃仁善”。上回圣上赐的十五个美人?,至今没有人?能见王爷一面,那边经常有人?使?银子,来锦光院“活动?”,她们没敢收。
    众人?又等了大约一刻钟,等铜盆里的水变凉,翠珠叫人?重新烧了一盆,想了一会儿,她悄悄翻开厚重的帘子。
    刚进来,房里浓郁的气息让她直皱眉头。房间有些凌乱,梨花榻上铺的猩红的毛毡皱着,原本规规整整摆放的书案歪了,江婉柔常看的话本全被拂在下面,红木书案上干干净净,隐约有些干涸的水渍,和圈椅上的痕迹如出一辙……
    翠珠连忙把铜盆搁在一旁,迅速走到?寝房前,掀起帷帐——
    “嗬——”
    翠珠倒抽一口凉气,她这会儿终于知道秋荷为何脸红了。比起外头的凌乱,里头更是一片狼藉,两个引枕只剩一个,褥子褶皱纵横交错,江婉柔裹在绯红色的锦被里,脸朝里,光滑的肩头半露,上头指痕咬、痕遍布,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看起来像被“凌虐”过?似的。
    “王……王妃娘娘?”
    翠珠想伸手推醒她,手落在半空,实在在她身上找不到?一块好皮肉。犹豫间,江婉柔似乎听?见有人?唤她,“嘤咛”一声,翻了个身,悠悠转醒。
    “王妃娘娘?”
    翠珠屏气凝神,见江婉柔扑闪着浓长的睫毛,也不说?话。她忽然?福至心灵,道:“您要喝水?等着,奴婢这就来。”
    她手脚麻利地沏了一杯淡茶,奇怪,一晚上了,茶怎么还是温的?
    翠珠心中疑惑,但她没多想,温的总比凉的好。两盏茶下肚,江婉柔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背过?去?。”
    “帘子,放下。”
    翠珠不明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听?从主子的吩咐,放下床前玉钩上的纱帐。江婉柔闭着眼,心中把陆奉骂了个狗血淋头,双颊不自觉浮着一层绯红。
    呼吸,用力,再用力。她咬着唇,忽地闷哼一声,把体?内的东西弄出来。
    翠珠似乎听?到?了“叮当”的铃声,还没听?清楚,江婉柔道:“给我穿衣。”
    ……
    她忙前忙后,伺候主子穿戴。江婉柔只穿了件亲肤柔软的绸缎寝衣,如云的乌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翠珠正捧着颜色鲜艳的褙子、小袄和裙子过?来,江婉柔摆摆手,道:“又不出门,打扮那么仔细做什么。”
    “哦。”
    翠珠又哒哒跑回去放下。江婉柔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入冬以?来,她不爱出门,就算只待在锦光院,她也是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不戴繁重的头冠,但会戴几支喜欢的金簪,偶尔兴致来了,还会让翠珠给她画上个精致的妆容。
    看来主子昨晚真累着了。
    翠珠身份低微,平时?连陆奉的面容都不敢直视,这会儿却?生出许多怨气。嘴上嘟囔抱怨道:“王爷真是的,您是正儿八经娶回来的王妃,怎么能这么作践人?!”
    江婉柔没骨头似地,靠在已经收拾妥当的梨花榻上。她手中捧着一盏温茶,轻声提醒,“翠珠,慎言。”
    她知道翠珠没有坏心,就是嘴上不把门,什么话都敢说?。陆奉是谁,当朝齐王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是她一个丫头能编排的?
    翠珠自知说?错话,低下头讷讷不敢言。过?了一会儿,见江婉柔没动?静,她讨好地笑了笑,道:“王妃娘娘,奴婢今儿发现个趣儿事。”
    江婉柔抬起秀眉:“哦?”
    她不说?话是因为昨夜嗓子用多了,不舒服,翠珠以?为她生
    气了,绘声绘色道:“咱们这茶壶儿,成精了!”
    “昨个儿晚上奴婢沏的茶水,隔了一早,您猜怎么着?还是热乎的!”
    “您说?这事奇不奇?”
    江婉柔正在喝茶的手一顿,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隔夜的水为何温热。
    昨日陆奉又凶又狠,不知道发哪门子邪火,偏偏一句话也不说?。因用了脂膏,倒不怎么疼,兴许,还有点儿感觉。两回后,她趴在他的胸前,迷迷糊糊地问:“妾那五姐姐,到?底怎么回事?”
    “万一她……真的……妾得去?裴府走一趟,尽尽礼数。只是如今裴大人?不在京都,裴府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夫人?,可怜哦。”
    陆奉声音沙哑:“谁可怜?”
    “都可怜。裴大人?年纪轻轻,成了鳏夫,啊——”
    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陆奉的肺管子,接下来便由不得她。从床榻到?梨花榻,再到?桌案上、圈椅……陆奉向来稳重,没想到?混蛋的时?候真不是人?啊!她身上出了很多汗,又被他吃了好多口水,嘴里干涸,虚弱到?浑身脱力。
    陆奉拎起茶壶给她灌水,她那会儿意识已经有些涣散,不肯喝凉水,陆奉把茶壶放在手心,一会儿,茶忽然?热了。
    ……
    后来的事她也记不大清,太多的欢愉堆积便成了痛苦。他的大掌牢牢捂住她的口鼻,她浑身没有力气,明明眼睛好好的,眼前却?一黑又一黑,只能感受着他,沙哑的呢喃声如魔咒一边,响在耳畔。
    “我的。”
    “你是我的。”
    ……
    昨夜的荒唐远不止这些,床头暗格里的东西用了大半,江婉柔中间昏过?去?一次,又生生醒来,一瞬身处云端,一瞬如坠地狱,等她完全清醒,就是翠珠在床边叫她的时?候。
    身上干爽,陆奉还算有良心,给她清理过?了,但不妨江婉柔痛骂他,因为他的良心实在不多,临走不忘给她塞个“小玩意儿”,她现在还觉得酸。
    ……
    江婉柔忽然?不想喝手中的茶了。
    她放下杯盏,对翠珠道:“你去?打听?一下,近来京中有没有哪户人?家办丧事,别失了礼数。”
    虽然?心中生疑,经过?昨晚,江婉柔暂时?不打算过?问江婉莹,陆奉从不信口开河,既然?人?去?了,她作为娘家妹妹,备上份厚礼,面上好看些就是。
    翠珠领了差退下,换金桃顶上。金桃素来沉稳,她没有叫旁人?,默不作声换上新床褥,收拾好桌案椅子,又把窗户打开半拉,散房间的气味。江婉柔用了膳,见窗外梅花开得正好,正想叫金桃给她剪两枝回来,插在白釉高颈细口瓶中,这时?,外头丫鬟来报:
    “王妃娘娘,有拜帖。”
    寒冬腊月的,谁会来拜访?
    江婉柔打开一看,是宁安侯府的帖子。她心中更加疑惑,在成为“齐王妃”后,她去?看过?一次丽姨娘,她身体?还是老样子,依旧不爱出门,她要见她,派个人?给她递信儿就是,亲生母女,没有必要弄得这样客套。
    不是丽姨娘,给她下拜帖的只有……秦氏。
    江婉柔随手搁置在一旁,道:“拒了。”
    如今宁安侯辞了官,只领一个虚爵。宁安侯本就是说?降臣加恩,爵位不能再往下传,下一代只剩个白身,地位一落千丈,几乎要淡出京城勋贵的圈子。
    后来陆奉受封齐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带着宁安侯府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可惜,齐王对这个岳家既不提携,也不亲近。
    倘若江婉柔不亲近侯府,少?不得被人?暗戳戳说?“不孝”,可陆奉态度明显,谁敢指责龙子凤孙?毕竟先“君臣”后“父子”。陆奉对岳家冷淡,又宠爱王妃——成婚多年,后院只有一个女人?,王府子嗣皆出自她腹中。明眼人?看的出来的疼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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