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所在陵墓和西?南边山峦相连的壑谷,利用地?形,牺牲所四周是一人?多长的壕沟,壕沟下埋着锋利的箭竹和铁棍,防着野兽下山捕食牲畜。
    这是陶椿头一次来这个地?方,喂牲畜的人?还没来,圈养的猪牛羊看见人?纷纷从圈舍里出来,猪哼羊咩牛哞哞叫,一时之间煞是热闹。她心想这些牲畜真是被精心照料长大的,生活在山山之间,与野兽为伍,竟毫无警惕和惧怕之心。
    壕沟里积的雪早被上一批巡逻的人?挖出来了,裹着冰棱的竹筒和铁棍露出锋芒,少许竹筒上淌的还有暗色血迹。
    邬常安把背的麻袋丢地?上,交代说:“你在这儿站着,我们过去转一圈,看有没有野物掉在壕沟里。”
    陶椿点头,她左右看一圈,选个高一点的石头打算坐下歇一歇。
    一头纯黑色的小羊慢吞吞走到?牺牲所边缘的地?方冲她咩咩叫,陶椿攥一坨雪费力砸过去,“走远点,蠢东西?,再往前走一步,你先掉壕沟里变成羊肉串了。”
    说罢,陶椿看向圈舍外?走动的牲畜,猪牛羊散养在一起,它们不会打斗吗?据她所知,祭祀用的牲畜要?“五全”,就是蹄爪、皮毛、尾巴、角、牙齿都要?齐全,不能有损伤。公主陵直接把祭祀用的三畜养在一起,牛羊的角坚硬,猪的牙齿锋利,一旦打架斗殴,不可能没有损伤。
    “你们先到?一步啊,咋样?昨夜有没有野物掉壕沟里?”
    又来了十个人?,说话的人?陶椿认识,是陈青云,不过他没认出她。
    “没听见动静,想来是还没发?现?。”陶椿开口。
    陈青云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她,其他人?也惊愕地?盯着她,突如其来的女人?声音,让他们以为是幻听了。
    “没认出人??我是陶椿啊。”陶椿又说一声,“我大哥陪我大嫂回娘家了,我代他出门跟邬常安一起巡逻。”
    “哎!瞎胡闹,你一个女人?巡什么逻,待会儿下山回家去。”陈青云“咂”一声,他挪动步子往身?后看两眼,故意说:“我们这么多人?去巡逻,不差常顺一个,不要?你替他。”
    “等常顺回来再让他补上就行了。”另有人?说。
    “也不单是替他,我是想先熟悉一下巡山的日常,看能不能像年婶子一样,遇到?狼遇到?黑熊能有击杀的本事?,而不是只能逃命。”陶椿解释一遍,她想了想,又补一句:“之前驱狼的时候,我看你们拉弓射箭很是厉害,又英勇又飒
    爽,看得我羡慕坏了,我也想试一试。”
    后一番话宛如拍马屁,这些男人?们听得浑身?畅快,腰板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一个个觉得自己颇有雄风。这下没人?摇头皱眉了,没人?再排斥陶椿像个拖油瓶一样加入巡逻的队伍。
    邬常安他们排查回来,壕沟没有被野兽破坏,壕沟里也没有兔子、小鹿、獐子之类的野物,看来今天加不了餐了。
    大伙儿休息了片刻,继续往对面山上走,跟牺牲所相连的矮山上还圈养了一批揣崽子的猪羊,牛群也在这座山上。
    陶椿拄着拐,时不时还要?扶一把树,上山的路更难走,要?是遇到?一股大风,树杈上堆积的雪还会落人?一头。
    邬常安把他带来的麻袋递给他姐夫,他过来扶着陶椿走,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累得喘粗气没叫一声苦,也没主动让人?搀扶,更没有把挎着的弓箭拿下来递给他,可见是下了狠心的,他就不再提让她回去的话。易地?而处,他初学木活儿和雕石的时候,手指上磨的都是泡,手背手心不是擦伤就是砸伤,当时要?是有人?说算了算了别学了,他能气好些天。
    “牺牲所的牲畜要?是打架打伤了咋办?”陶椿问起之前的疑惑,也是转移自己注意力,真是太?累了。
    “伤的不重的就拎出来放山里养,入冬了宰了。”邬常安说。
    “那要?是伤重呢?”
    邬常安轻笑?一声,“你猜。”
    “谁负责喂养牺牲所的牲畜?”陶椿又问,“陵长的大儿子?”
    “对。”邬常安朝山上指一下,他含蓄地?说:“这山上的牲畜也是胡家人?看管,牲畜具体有多少只有他们清楚。”
    也就是说他们吃肉可方便了,成年的牲畜不好下手,毕竟巡逻的人?多多少少心里都有数。但幼年的牲畜就好下手多了,比如病死一只半大的羊羔、母猪压死一只猪崽子、牛踩死一头牛犊子。
    “我一直奇怪,我大舅哥跟他两个舅兄是咋揽到?养牛的活儿,这可是个有油水的好活计,还不用巡山。”邬常安说。
    陶椿摇头,她也不知道?,在她印象里,陶家跟陵长家没亲戚关系,至于她大嫂一家跟陵长有没有亲戚关系她就不清楚了。
    “陵长跟年婶子清楚这其中的事?吗?”陶椿问。
    邬常安停下步子,他笑着用冰凉的手指敲一敲她的脸,这会儿咋又这么天真了?
    “你觉得陵长跟年婶子吃没吃锅里的肉?肯定清楚啊,他们清楚,我们也清楚,但都当做不清楚。要?是没点好处,他们老两口闲的没事?做去操心陵里杂七杂八的事??”他笑?着说,“唉,喜欢上一个人?真的会眼瞎心瞎啊。”
    陶椿瞪他,她挥起拐敲他一棍子。
    “没说你,我在说我自己。”邬常安扭身凑近她,“我现?在就是眼瞎心瞎,看你哪哪儿都好。”
    陶椿乐得咧开嘴,呼出好大一口热气,她挽上他的胳膊,难得娇嗔地?晃了晃。
    夫妻俩一个拖一个,本就走得比旁人?慢,又一路走一路说,脚程越发?落后,等小两口走上半山腰,其他人?已经散开去巡逻了。
    山上的牲畜是分开养的,这里没挖壕沟防野兽,也是借地?形之便,在树木密集处围出栅栏,栅栏内搭有棚舍,天明?把牲畜放出去,日暮再把牲畜关进来。
    牛棚外?堆着一堆结冰的番薯渣,陶椿凑近去看,在雪地?上发?现?浅浅的爪印,跟番薯渣混在一起的还有兔子屎,兔子屎还不少,看来夜里有不少兔子来偷食。
    邬常安过来看一眼,交代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旁处转一转,还是你跟我一起去?”
    “我跟你一起去。”陶椿不打算做一个只会走路会爬山的巡逻人?。
    邬常安继续牵着她走,这次他不跟她说闲话了,他瞅着雪地?里的痕迹,教她认爪印,教她辨认兽道?。
    陶椿能辨认爪印,但对兽道?是一知半解,只能循着足迹寻找野物行走的方向。因?为她前世在山里是求生,一切只为生存,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去归纳各种动物的生活习惯。而邬常安的辨认方法是祖辈一代代传下来的,他们巡山的时候在山里一待就是半个月,不可能天天驱赶大型野兽,更多的时候就是走,一日日走下来,他们对山里的野物有所了解,这些认知是靠岁月积攒下来的。
    “……这是黄鼠狼的爪印。”邬常安蹲下来跟陶椿说,“你多看几眼,看下次再看见能不能认出来。这爪印有点模糊了,昨儿刮的是西?北风,你看看,西?北边来风,把爪印削平了。”
    陶椿恍然,“我们猜错了,雪地?里散落的鸡毛不是巡逻的人?带上来的,是它夜里跟着寻食的野鸡过来捕食。”
    邬常安点头,等她看完了,他牵着她继续走。
    又走一段路,陶椿发?现?一行新鲜的兔爪印,雪地?上还留有少许番薯渣,她按邬常安教的法子找过去,在一个小山丘周围发?现?大量的兔爪印。
    “这儿有个兔子洞。”陶椿说,“看这个爪印,这个爪印还挺深,应该是才停雪的时候兔子跑出来寻食的时候踩的。”
    邬常安走到?山丘的背风坡,他拨开松软的雪,一个碗口大的兔子洞露了出来。
    “我们明?天多带点柴,把这窝兔子熏出来。”他说。
    “邬老三,走了。”其他巡逻的人?折返回来了,说:“都看过了,没有狼爪印。”
    邬常安起身?跟陶椿往回走,他奇怪道?:“秋天赶走的那群狼竟然没再过来,莫不是它们去了别的地?方被灭族了?”
    “吃了那么大的亏,胆子都要?吓破了,估计不敢再来了。”陈青云说。
    “最?好是这样,年年都是那群狼来捣乱,它们要?是不来了,我们陵里就没多大的危险。”有人?说。
    “你忘了前些日子夜里下山的狼群了?”另有人?问。
    “外?来的狼群不清楚我们陵里的情况,好对付多了。”
    “巡逻完了?没野兽过来吧?”给猪羊喂食的人?来了。
    “没有,你们安心待山上吧,我们下去了。”邬常安说。
    陶椿扭头看过去,上山的有六个人?,她只对一个人?眼熟,其他五个她应该都没见过,看来是他们常在山上活动,不参与陵里的其他事?。
    十九个人?聚齐,确定没有少人?,一帮人?又往山下走。
    出了山,天光陡然一亮,有太?阳出来,雪地?里的光白得晃眼睛。
    陶椿眯眼往远处看,最?显眼的是陵殿,高大的红墙在雪地?里格外?醒目,越过陵殿再往东看,灰褐色的木屋顶上有袅袅炊烟升起。
    快晌午了,陵里的人?家开始做午饭了。
    巡逻的人?歇过劲,绕路往西?北方向走,西?北方住了两户人?家,就在河滩附近,河滩里的水早结成了冰,又覆上厚厚的雪,清掉一块儿雪,能看见冰下的稻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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