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常安扛着一根齐腰高的树桩从山上下来,这半天他又是挖树桩又是马不停蹄地扛树桩下山,这会儿又累又热又渴,耳朵里嗡嗡响,快要耳鸣了。他一直到?走下山,站在山谷的边缘,看?见聚在一堆的人,这才发现山谷里有情况。他丢下树桩快步靠近,远远看?见李渠神?采飞扬地蹲坐在树杈上说着啥,他心?里一喜,李渠回?来了,他媳妇指定?也回?来了。
    “姐夫。”陶桃站在人群外面,先发现浑身脏兮兮的邬常安。
    “陶桃?三妹你来了,你二姐呢?”
    “被你们陵的一个嫂子?拉去山上看?陶窑了。”
    “我去找她。”邬常安急不可耐地说,走了两步又打补道:“快要吃饭了,我喊她下来吃饭。”
    绕过人群直奔上山,邬常安先前下山时?累得只剩一口气了,这会儿往山上跑又来劲了。
    陶窑里,陶椿和花大嫂举着油盏进?去查看?粮缸烧制的情况,顺带的,花大
    嫂跟陶椿讲这九天制陶的进?度。
    陶窑里光线昏暗,陶椿举着油盏凑近才看?得清粮缸的情况,她粗略地看?一圈,大概是陶缸厚重耐烧,这一窑陶好似没有烧裂的。
    “出去吧。”陶椿说。
    花大嫂让她先行,陶椿钻出陶窑的一瞬,一眼?看?见背着手缓步靠近的男人,分明气还没喘匀,脸上的汗珠子?也没擦干净,他还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听说陵长大人回?来了,我上来瞧瞧,也跟您汇报一下您给?我安排的任务。”邬常安装模作样地说。
    花大嫂闻声嗤笑几声,她捡起地上的九根陶杆,打趣说:“那我就先下去了,不耽误邬管事汇报事情。”
    陶椿剜邬常安一眼?。
    邬常安装作没看?见,他朝花大嫂点点头?,待花大嫂走远,他一步步靠近陵长大人。
    陶椿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忍笑道:“邬管事自?重,说事就说事,贴这么近做什么?”
    “咋了?出门一趟不认识你男人了?”邬常安强硬地一把揽住她。
    “臭死了,像个叫花子?,你从哪儿钻出来的?”陶椿装样推他一把。
    “还不是托您的福,给?我安排一屁股的活儿,为了造转轴,我进?山找合用的木材去了。”邬常安朝身上闻了闻,他松开她,问:“咋一去就是九天?我想着你四天前就该回?来的,莫不是有啥麻烦?”
    “我们到?帝陵的时?候山陵使不在家,干等了四天。好在没白等,我想要的都达成了。”陶椿往山下走,说:“我饿了,下山去吃饭。”
    山谷里,李渠的演讲结束,人群散开,他们不在当场,哪怕李渠一再强调面对山陵使的紧张和忌惮,他们也体会不到?。不过得知保住了在惠陵中做粉条卖粉条的地位,这些人就没什么忧虑的了。
    这些天笼罩在山谷上空的阴云散开,随着危机被解决,这个事如湖面的小水花转瞬不见了,男女老?少又一心?投入在制陶的事宜中。
    头?一窑粮缸搬出来,三十?八个粮缸无一破损,这是在没有转轴的情况下,三五人一伙儿合力?做出来的,七天一共就做了三十?八个。
    前天邬常安一下拼出三个转轴,当天就做出六个大水缸和五个粮缸,比没有转轴时?速度快了一倍。
    今天邬常安从山上扛下来一节树桩,下午又凿出两个用绳子?拉动的转轴,晚上五个转轴一起用上,一二十?人忙到?夜半三更,终于造出五个带水管的陶缸。
    从次日起,带水管的陶缸取代老?式陶缸,成为制陶的主要任务。
    五天后,阴干的陶缸凑齐五十?个,当即封窑烧第二窑陶缸。
    同时?,邬常安又做出两个转轴。
    烧窑十?二个时?辰,开窑散热十?二个时?辰,这窑陶缸搬出来,不论是带水管的还是没带水管的,无一烧裂。
    一共二十?五个带水管的陶缸,陶椿安排二十?五个身量不同、年纪不等的陵户坐进?缸里,以露出头?为标准,衡量出放在缸底的水凳的高度。
    花大嫂站在一侧一一记下,她摸着缸沿,若有所?思道:“冬天坐这里面洗澡,身子?往后一靠,不得冻得一激灵。”
    陶椿一抚掌,说:“回?去了找针线活儿好的妇人和姑娘给?澡缸缝一圈皮套子?,皮套子?里塞兔毛羊毛或是棉花都行,缝好后用骨胶黏一圈防止进?水,皮套子?外面再套两层棉布,既能防冻,又能在打湿后很快晒干。”
    “这个皮套子人家自己就能做,要想卖出去就要做得好看?,要用颜色好的棉布,还要在棉布上绣花。”花大嫂补充。
    陶椿“啊”的一声,她暗恼着敲头?,她总觉得忘了一件事,偏偏一直想不起来是什么事。这下想起来了,她本来想托山陵使替她在山外买四十多套衣裳,她不仅是忘记提了,还忘记带银子?去帝陵。
    “咋了?”花大嫂问。
    陶椿摆了下手,说:“缝皮套子?的活儿让有兴趣的人自?己领,不统一做安排,卖的钱或粮是她们自?己的,卖不出去由她们自?己善后,你负责把这个事宣扬出去就行了。”
    至于衣裳,陶椿下山后想了又想,只能盼着送菜籽的那一批录事官赶快进?山,到?时候拿银子托人在长安城买,秋末再送上来。
    有这个事挂心?,次日陶椿跟邬常安回?陵一趟,恰好遇上崔录事和徐录事他们返程。跟来时?不同,这趟出山之路是由小陵户们的亲爹亲叔护送,初满十?岁的孩子?离家,还在野山里行走,家里的亲人都不放心?。
    年婶子?递出山陵使的手信,这是陶椿从帝陵回?来时?交给?她的,她盯着崔录事,训斥说:“不晓得你们太常寺在搞什么鬼,我们陶陵长堂堂正正的人,被你们污蔑成人人喊打的罪人,闹得我们陵户之间相互仇视,没个太平日子?。我们担心?我们陵里的孩子?出山受欺负,今年就不出去了,等学堂里夫子?不再拿我们陶陵长当敌人,能一心?教书的时?候,我们再送孩子?出山。”
    崔录事可不敢替太常寺担这个罪名,他一再解释没有离间陵户的意思,也满口保证安庆公主陵的小陵户在学堂不会受欺负。不过在看?过山陵使的手信后,他改口说:“既然山陵使许你们陵的小陵户晚一年下山,那我们明年再来接,我们这就走了。”
    “定?远侯陵的陶桃今年也不出山,她的名字也在这张信上,我跟定?远侯陵的杜陵长打过招呼,再跟你们说一声。”陶椿跟徐录事说。
    徐录事忍不住讽刺道:“陶陵长好本事。”
    陶椿没有还嘴,她像没听见一样,转而问:“徐录事,我跟你打听个事,之前我去见山陵使的时?候,他疑惑让太常寺送进?山的菜籽怎么还没音信,你们打算啥时?候送来?下个月吗?”
    “不晓得,这种事不归我们负责。”徐录事爱搭不理地说。
    等这队人离开,陶椿跟年婶子?说:“之前山陵使答应过要让太常寺送菜籽进?山,我不确定?这队人什么时?候来,您帮我留意一下,送菜籽的人来时?若是我不在,您帮我把从山外买衣裳的生意塞出去,我之前去见山陵使的时?候忘记提这个事了。”
    “你就是提了他也不会答应,他不喜欢山里的陵户惦记山外的东西,不可能让他的人替你在山外买好看?的衣裳。”年婶子?说。
    那就只能指望私下跟录事官商谈,这趟要是没有崔录事和徐录事跟着,陶椿会找同行的录事官做这笔生意。
    陶椿和邬常安回?到?家,陶椿打算在家住两三天,她要等送孩子?出山的陵户们回?来。崔录事和徐录事他们替她做了件好事,这趟接小陵户出山,他们把惠陵余下十?六个陵的陵户都聚起来了,她打算把这批人截下来,领他们进?山去看?堆了大半个山谷的陶器。正好山谷里还有很多粉条,花生油也不缺,她到?时?候留他们多吃两顿饭,把粉条和花生油都推销出去。
    山陵使的事太多,陶椿不敢把替公主陵扬名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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