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乡试不足十天的时间,所有的拜访与宴请都结束了,到了这个时候,诸多的生员知道什么事情最重要,季节也来到了深秋,早晚的气候变得阴冷,需要穿上夹层的衣服了。

    陈明惠几次邀约,让吴帆徽乡试结束之后,一定到他那里去游玩一段时间,对此吴帆徽未置可否,不过随着与陈明惠交往的次数增多,他的确从其身上发现了不少的优点,说话做事注意考虑他人的感受,为人豪爽不失细心,从不当面驳斥人的面子,阐述观点从不强人所难等等,这也让吴帆徽对士大夫家族出来的子弟,有了实实在在的认识,其实他一直都认为,优越的教育环境,还是能够让人脱颖而出的,不是说所有士大夫家族的子弟都是优秀和能干的,但寻常人家的子弟,比起士大夫家族的子弟,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吴帆徽的准备一样非常的认真,他还真的没有十足的把握。

    乡试主考官,称之为内帘官,是从京城派来的,而且是皇上临时指定的,一般都是由给事中或者是御史出任,内帘官分为主考和副主考,以主考官为主,乡试的题目,也是主考官进入到贡院之后,在考试前一天出的,贡院有专门的誊印场所,可以连夜印出来考题。

    各省乡试的时间一样,但主考官和考题都是不一样的,录取举人的名额也不一样,崇祯三年的乡试,全国录取的举人名额延续天启年间的数字,为一千二百八十七人,其中陕西乡试录取举人名额为九十八人,没有占据到十三分之一,这没有办法,南直隶的江浙一带,包括北直隶,分配的名额明显多一些,譬如说南直隶,分配录取举人的名额超过了三百人。

    陕西参加此次乡试的生员,超过了两千人,这毕竟是皇上登基之后的第一次乡试,从两千多人之中能够桂榜提名的不到一百人,也就是二十多人之中才有一人能够高中。

    至于说乡试的副榜,也有二十个名额,可但凡来参加乡试的,没有谁首先就想着副榜,副榜之中的考生,尽管也有举人的功名,可以进入国子监读书,运气好很快能够到府学、州学或者县学去教授学生,但不能够参加会试,身份远不如桂榜的举人。

    桂榜的举人,就算是会试落榜,进入国子监读书之后,吏部会派遣到县衙做县丞,或者到府衙做经历,运气好的还能够留在京城,在六部或者其他部门做九品官。

    吴帆徽现在无法知晓谁是陕西的主考官,也就只能够全面开花准备了,这很艰难,可咬牙也得做。

    王宝福引着孙凯林进入房间的时候,吴帆徽以为自己看错了。

    孙凯林是留在马鞍山村的,与戴能祥一起负责所有的事宜,况且米脂县到西安府城一千多里地,孙凯林难道是飞过来的,事先为什么没有任何的书信。

    孙凯林的脸有些白,浑身上下都有灰尘,脸色也很是憔悴,这明显是长时间奔波的景象。

    看见吴帆徽,孙凯林的脸上露出笑容,不过他没有马上开口说话,而是等到王宝福退出房间,关好门才开始说话。

    “少、少爷,属下总算是没有耽误时间,这是族长给少爷的亲笔信,嘱托属下一定要在乡试之前亲手送到少爷手中。”

    已经是九月初一,距离乡试还有五天的时间。

    接过信函,吴帆徽的脸色有些发白,他没有马上打开。

    “孙凯林,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

    “没有,一切都很好,属下接到信函是八月二十五日,害怕时间来不及,连夜就出发了。”

    吴帆徽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五天的时间,一千多里地,孙凯林的确吃苦了,不过家里没有什么事情,他还是放心很多了。

    “辛苦了,你去歇息,等到乡试结束,我们一并回去。”

    “不了,少爷,属下明天就回去,村里的事情很多,戴能祥一个人忙不过来。”

    “也好,今日好好歇息,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属下带了五个兄弟,保证将信函交给少爷。”

    “嗯,吃过饭之后就歇息吧,养足精神,明天好赶路,回去的时候,不用那么着急。”

    “是,少爷,还有一件事情,族长特别说了,信函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晓,属下前往西安府城来,就是说给少爷禀报收成情况的,今年还是干旱,田地里的收成不是很好。”

    吴帆徽的脸色再次变得严肃,默默点头。

    孙凯林离开房间之后,吴帆徽没有马上打开信函,而是稍微思索了一会,告诉王宝福,他需要好好歇息一下,任何人都不准打扰。

    王宝福离开之后,吴帆徽关好门,坐在桌边,打开了信函。

    这是族长吴缅清的亲笔信,刚开始都是一些问候性的话语,接下来信函里面提到了一个人,那就是都察院监察御史王相,族长在信函之中盛赞了王相,说是还在崇祯元年的时候,王相就给皇上写去奏折,痛陈朝廷和地方官府存在的诸多弊端,造成了百姓的穷困,长此以往,地方上必定生变。

    王相的奏折,吴缅清在信函之中提及,那是崇祯元年五月王相上的奏折,从四个方面、十六小点痛陈存在的弊端,一方面是地方巡抚衙门和布政使司衙门,存在四大问题,分别为火耗之侵克、滥词之罚赎、代折之打劫、佐领之横噬,第二方面是地方民间存在的四个弊端,分别为田粮之隐冒、强贼之扰害、豪右之欺凌、游惰之冗食,第三个方面是地方衙门存在的四个弊端,分别是库藏之侵渔、征解之扣除、佥派之骚扰、仪文之借取,第四是在地方措施方面存在的四个弊端,分别为加派之积欠、杂税之保奸、访察之哧诈、查盘之罪名。

    王相在后面建议,这些弊端造成了百姓的困顿,必须下决心除掉这些弊端,才能够保证地方上的安宁,采取的办法是两个,一是朝廷果断废除这些弊端,二是派遣贤能之人,到地方上出任主官,开创出来新的局面。

    看到这里的时候,吴帆徽万分感慨,谁说大明朝廷没有人才,王相的这份奏折,几乎要涵盖地方上所有的问题了,看的非常准确,身为御史,能够提出这些建议,非常不简单了,只是在最后的建议方面,想的有些单纯了。

    崇祯元年,正是皇上登基的第二年,剪除了阉党,朝野为之一振,出现了新气象,王相那个时候提出来如此的奏折,肯定是得到皇上的首肯,不过这种奏折,实施的可能性为零,因为这些弊端只是表面现象,更加深层次的原因,是大明王朝这座巨舰已经积重难返,从外至内都腐烂了。

    一时间,吴帆徽沉湎在信函之中,竟然没有思考其他的问题了。

    足足一刻钟的时间,吴帆徽才清醒过来,他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滴,继续看信函。

    信函最后是嘱托吴帆徽放心,家里一切都好之类的话语。

    最后的几个字,引发了吴帆徽的惊愕,吴缅清要求他看信之后,立即烧毁,不可向任何人泄漏其中的内容。

    稍稍思索之后,吴帆徽再次拿起信函,仔细看了一遍。

    放下信函,吴帆徽在房间里面慢慢的踱步,很快,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吴帆徽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前任米脂县知县、现任詹事府右春坊右赞赏卢为标。

    王相的奏折,吴缅清不可能知道,那时候吴缅清不过是山西某县的县丞,根本接触不到这些奏折,但是信函之中,吴缅清详细说到了奏折的情况,必定是有人告知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写信,在信函之中盘出奏折的内容。

    乡试的主考官,一般都是御史或者给事中,到南方的多半是给事中,到北方的多半是御史,给事中人数不多,好猜测,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近百人,谁也不知道哪个御史会成为主考官,所以无法猜测。

    不过卢为标可能会知道,因为其身处的位置不一样。

    詹事府是辅佐和教导太子的,太子尚未长大的时候,詹事府的官员其实就是皇上的智囊,负责为皇上讲述经书,给皇上提出建议,甚至可以直接阅读奏折,有针对性的评述奏折。

    詹事府的官员,身份之所以尊贵,就是因为在皇上的身边,能够得到皇上的注意,只要表现突出,很容易得到提拔。

    卢为标在詹事府,有机会接触到皇上,而且卢为标是因为一份有着远见卓识的奏折,被皇上钦点进入詹事府的。

    确定乡试主考官的事宜,皇上肯定是重视的,因为这是登基之后第一次乡试,皇上想着选拔人才,故而会提前考虑,很有可能在不经意间透露些许的消息。

    卢为标很聪明,给吴缅清写信,没有直接给他吴帆徽写信,吴帆徽甚至可以想到,卢为标在信函之中,压根不会提及乡试的事情,只是评述朝政,或者颂扬皇上之英明,在不知不觉的举例说明之中,提到了王相。

    吴缅清不蠢,肯定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所以才有了这份信函。

    投桃报李,吴帆徽在前面设下的伏笔,关键时刻起到了重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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