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夫子庙,踏上回白云山的小路,心却不知飞往何方,进退两难。突然,他停下脚步,来到路边一块玉米地。这是埋葬那条黑狗的地方,也是他第一次见唐语蓉的地方。任他如何回想,始终无法将那个刁蛮任性的唐小姐与今时今日的马夫人联系到一起,而此间竟不过寥寥数月。站在原地,望着四周,长吁一口气。在玉米地里前行一段后,重新回到小路上,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唐府后门的老榕树,大约已有百年,树干粗大、枝叶茂盛。藏在里面,既能窥探整个唐府,又不会被人发现。天色阴沉,又近傍晚时分,几乎没有什么人出入府上。此时进去,料是再合适不过。他看看脚下,正准备从树上下来,突然瞧见罗晟的身影。只见他从后门一直去到东厢,进到唐语蓉的闺房,青儿在门口守着。他只好待在树上,继续等候时机。一个年轻的下人手提一盒糕点,来到唐语蓉房前,与青儿亲密地耳语两句。只见青儿示意他小点声,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两人悄悄地去到凉亭。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气冲冲地从远处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打手。他从后门进去,骂骂咧咧去到东厢。青儿慌慌张张地从凉亭里冲出来,大喊道,“老爷,您回来啦!”男子瞥向她一眼,无心理睬,几个大步来到唐语蓉房前。青儿冲到他面前,气喘吁吁道,“老爷,夫人正在休息。”男子一把拽住她,使劲朝旁边一甩,推门而入。

    卢文溪远远望着,心中已猜出三分不妙。果不其然,几个打手应声冲进去,将罗晟五花大绑关进柴房。他心中料想那人定是马老爷,这下绝不会放过唐语蓉和罗晟二人。犹豫再三后,偷偷地翻过墙,悄悄地来到东厢。

    屋子里不时传来惨叫声,他去到侧面的碧纱窗前,透过那个破洞朝里窥探。只见唐语蓉衣衫不整,全身被绑在长案上。马四手持一根长鞭,一边骂一边抽打,全然不顾她凄厉的叫声。卢文溪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毛骨悚然,直欲冲进去救她。

    马四用手掐住她的脖子,狠狠地说道,“明天一早,我就抓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去衙门,将你扫地出门。”唐语蓉使劲地挣脱,骂道,“你敢!没有我你就是个无赖,休想赶我走。”马四一声冷笑,“对,没有你我就是个无赖。可那是过去,我现在是马四爷,唐府的老爷。对了,明天我还得找人来换块招牌。从此这里就是‘马府’,这里的一切都属于我马四。而你,不过是一个受人唾骂的淫妇。”

    唐语蓉听到这里,气的上气不接下气,骂道,“只要我活着一天,你休想霸占我唐府。你个无情无义的小人,当年受我爹的恩惠才保全一条性命,如今却恩将仇报!”

    马四不屑一顾地笑道,“你爹?你爹可是个人人喊道的强盗,我可不想一辈子背上个强盗女婿的名声。他当年救我,无非是想让严府难堪。还有,我马四卖掉房子助你去阳江,什么恩情都已经还了,别再说什么恩将仇报。”

    唐语蓉一脸惊愕,苦笑道,“马四啊,马四!想不到你如此无情无义。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这样的畜生。”马四用手摸了摸她的脸,一脸得意地笑道,“要不是你长得这么动人害我一时把持不住……哈哈哈哈……不是你瞎了眼,而是我马四有眼光。你怎么不想想那匹马为什么会在那座破庙附近摔倒?为什么我偏偏在你遇上安伯之后才会对你起色心?你真以为你那点美色值得我挨上一刀?我的唐家大小姐,像你这样的货色,玉香楼随手一抓就是一把,还个个都比你懂得服侍男人。”

    唐语蓉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整个人像坠入漆黑的深井,拼命地挣脱身上的绳索,歇斯底里地骂道,“畜生!畜生!你从一开始就设计好,故意变卖房子换取我的感激,你真是个畜生。”

    马四更加得意,直摆头说道,“你错了!我第一次在街上看到你的时候,的确有非分之想,谎称街上有匪徒是想骗你回家。可当我知道你的身份,见你身世可怜而你爹又有恩于我,才卖掉房子帮你。怨只怨你不该回来找我,不该带我去找安伯。你知道吗?当我见到那满屋的绫罗绸缎,他们似乎在跟我招手,跟我说……”

    唐语蓉拼命地挣脱绳索,尖叫道,“你不要再说了!你个畜生,只要我还活着,一定会杀了你。”

    马四将脸贴近她的脸,满不在乎地说道,“杀了我?靠你,还是靠那个穷酸书生?天亮之后,我让你一无所有,有本事就来杀我。”唐语蓉狠狠地将头撞向他的眉骨,马四用手指捋了捋眉骨的鲜血,抓起鞭子又是一顿抽打。

    卢文溪在屋外悲愤不已,又担心柴房的罗晟,怕是同样凶多吉少。是继续留下来等待时机,还是趁早回家以免大娘担惊受怕?夜愈来愈深,马四抽打几阵渐渐没了力气,躺在床上慢慢睡去。柴房的打手也都失去兴致,将罗晟绑好,关上门各自回房休息。他偷偷溜进柴房,见罗晟被打晕过去,悄悄地给他松绑。又走出柴房,从院墙翻出去,匆忙赶回白云山。大娘守候在门口,一直等到他回来,竟什么也没问吩咐他先去歇息。

    新州县城偏居岭南一隅,自古闭塞而安宁,其人被称为未开化的“獦獠”。若不是七里寨,真可谓是乐享太平,风调雨顺。唐龙、马虎一同问斩,又有青天父母官柳进元主政,老百姓翘首期盼的好日子正悄悄来临。然而,唐龙临刑前的诅咒像一朵乌云,笼罩在新州上空。只是他何曾想到,搅乱这新州宁日的竟是她唯一的女儿。

    阳光将整个屋子照亮,马四从床上坐起来,晃了晃脑袋。脸上尽是得意的笑容,看看低头睡熟的唐语蓉,心想这婆娘竟然还能睡着。拿起茶壶倒满一杯水,含在嘴里,走过去喷她一脸。

    唐语蓉没有任何反应,他也失去兴致,右手拍打她的脸,叫骂道,“淫妇,不敢出去见人,还装死不成。”一边叫唤,一边继续用手拍她的脸,直到感觉她的脸格外冰凉。他扶起她的头,用手指在她鼻息处试探,突然整个身子僵硬在那里。又警惕地朝四周扫视一番,慢慢地走向门口,喊道,“快来人!”

    唐语蓉死了!

    唐家上下鸡犬不宁,乱作一团。马四在堂前挨个询问家丁婢女,又与几个属下关上门商量一番,到柴房押着罗晟进了衙门。街上的百姓看到这情形,纷纷赶到衙门前,相互打听围观。一时间,这衙门的热闹盖过南市,成为全城的焦点。卢文溪正好趁那帮无赖不在,占回摊位,摆好柴火。就像全城迎接柳进元回乡那般,再次游离在坊间传闻与谈资之外,孤独地守着柴火铺。

    柳进元正襟危坐,神色严肃,拍下惊堂木问道,“何人击鼓鸣冤?”马四跪在地上,抬头回答道,“草民马四,乃唐府老爷,今早醒来发现我夫人死于贼人之手。特来鸣冤,请大人做主!”罗晟赶紧站起来,大喊道,“大人,冤枉啊,冤枉!”

    柳进元这才看清,所谓的“贼人”竟是罗晟,审问道,“马四,你说他杀你夫人,可有何证据?”马四有备而来,详细述说昨日场景。大约戌时,我与严府管家陈东在翠香楼闹得不欢而散,便早早回府。哪知这贼人胆大包天,竟然与我夫人在闺房之中行苟且之事,被我当场抓住关入柴房。草民将夫人捆绑在房中,原本打算今日押此二人来衙门,求大人做主允我休妻,不想此贼竟痛下杀手。若非府中丫鬟青儿亲眼所见,怕是要让此贼逍遥法外。

    柳进元听罢不胜困惑,这罗晟绝非大奸大恶之人,况且与人通奸不过是糟蹋名声、受些惩戒罢了,何至于生起杀念?此间定有蹊跷,他一眼就认出青儿,厉声问道,“你于何时何地亲眼所见罗晟杀你家夫人?切不可有半句妄言,否则按律法处置。”

    青儿不敢正视他,低着头说道,“昨夜子时,我担心夫人安危,想潜进房中看看。哪知,正好瞧见罗晟进入房中,不一会儿又鬼鬼祟祟地出来。我本以为他独自一人逃跑,没想到,他还在柴房中捆着。”柳进元盘问道,“那你后来进到房间里去了吗?你又如何确定你所见之人就是罗晟?”

    青儿小声对道,“我害怕被老爷发现,又见罗晟已经去过,以为没事就没再进去。至于这罗晟,因为天天与我家夫人私会,我又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对他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罗晟指着青儿,大喊冤枉,“青儿,你恩将仇报,血口喷人。我分明是被你们打晕,一整晚绑在柴房里,如何进到她房间?你们唐府上下沆瀣一气,想要嫁祸于我。真正的凶手是马四!是他恼羞成怒,亲手打死妻子。大人,您可去查看那唐语蓉的尸体,定是遍体鳞伤。”一名身材魁梧的无赖上前说道,“大人!小人当日亲手将他绑在柴房的柱子上,第二天再去时,发现并非小人的捆绑手法,一看便知是自己绑上的。”

    柳进元将信将疑,问道,“你是如何一看便知?”

    只见那无赖拿起绳子将一仆人绑在衙门的柱子上,用尽浑身力气勒紧,“大人,这是我捆人的手法。”边说边将那绳子解开,交到仆人手中,只见仆人令人眼花缭乱地打几个圈竟将自己绑上。那无赖上前再次用力勒紧,仆人咬牙忍着疼痛,叫无赖给解开。仆人伸出双臂,手臂上两条勒痕清晰可见。

    无赖抓住罗晟的手臂,展示给众人,解释道,“大人请看,两人手臂上的勒痕一模一样。如果他一直绑在柱子上,试问怎么会有两条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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