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从袖中掏出最后一张纸,“这是昨日沈兄走后,胡某连夜算出来的数字。征募军饷肯定要给现银,胡某也不跟侯爷抢,这些银子,沈兄可以暂且拿自家铺子来抵押。胡某也不多要,就城西的印染铺子、城南紧邻着我胡家的缫丝铺子……”

    接连说了四五处铺子后,胡九龄将单子递过去,笑眯眯地说道:“暂时就这些,具体数目以及铺子胡某全部写在上面,还请沈兄过目。”

    过目?

    胡九龄要的,可都是沈家最红火、每年收益最好的铺子,他又怎会让出去这些!

    “胡兄胃口还真不小。”沈金山昨日刚犯过的气喘,这会又有重犯的迹象。

    “比不过沈兄。”您可是以整个青城绸缎市为棋,把在场所有人都耍了。

    “这等条件实在太过苛刻,恕沈某无法答应。”

    胡九龄步步紧逼:“莫非沈兄是想赔现银?”

    “这……”

    “还是沈兄想赖账?您刚才可信誓旦旦地说过……”

    沈金山当然不至于自打脸,就算他想打,小侯爷在这他也不敢。瞅着白纸上的数额,沈家情况他清楚,拿出那一百八十万两后,绝对无法再拿出这个数。他不想拿,有没有什么办法?

    用力撕扯着契约,直到纸上出现个裂痕,突然间他灵机一动。

    “昨日是沈某一时糊涂,在这先向胡老哥赔个不是。”脸上挂满笑容,沈金山躬身作揖。

    胡九龄忙避开他的礼,“莫非沈兄想撕毁契约?”

    “看胡老哥说哪的话,”沈金山凑上去,“青城以绸缎为生,生丝价格如此高,岂不是霍乱市场。沈某想着,不如把调回到正常价格?”

    这不还是要撕毁契约?云来楼内响起一片嘘声。

    沈金山当然知道,这样很丢脸,可银子和面子哪个重要?这可不是一笔小钱,而是能动摇沈家根本的一大笔银子。

    想到这他态度更加郑重:“朝令夕改、说话不算话,这都是沈某的不是。可这……不也是为了青城绸市?胡老哥向来为人宽和,还请原谅沈某则个。”

    沈金山想得没错,胡九龄的确心胸宽广,鲜少与人计较。可这不代表他是一团面团,平日不计较只是那些小事不值得他计较。可沈家可是前世害得阿瑶那般惨的罪魁祸首,一想到爱女前世受了那么多苦,他连活剐了面前之人的心都有。

    他忍了那么多日,甚至与那狼崽子站在一处,不就是为了让沈金山跌个大跟头。如今眼见着成功,他全身每个毛孔都透着兴奋,整颗心更是无比紧张,又怎会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为了青城绸市?”

    听到他反问,沈金山忙不迭点头,然后胡九龄下一句彻底把他噎住了:“你也好意思说这话?”

    “趁倒春寒搅乱青城绸市的是谁?哦,昨日看着有利,在我面前步步紧逼,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才过一天,眼看着要赔钱,就急吼吼地要撕毁契书、恢复原状?合着这天底下的事只许对你沈某人有利,否则都得改。哪有这样的道理?我是体谅你,才准许你用铺子抵债。既然你不领情,昨日你从我胡家拿走的现银,今日赔偿时我也要现银,一分不少。”

    云来楼内,胡九龄掷地有声。

    沈金山急了,短短时间内他从哪变那么多现银。

    “别,胡老哥手下留情,我签、我这就签。”

    说完他以不符这年岁的敏捷,飞快跑到门边,从阿瑶桌上拿起毛笔,龙飞凤舞般签上自己名字。似乎怕胡九龄反悔,他还加盖朱红手印。

    如今他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当上会首,只要能当上,铺子、银子以及颜面,今日所失去的一切,来日他必能讨回来!

    ☆、第68章

    按下手印的一刻,沈金山的心在滴血。

    他死死盯着手印上方列出来的几间铺子,城南的缫丝铺子、城西的染色铺……这些都是百年间沈家先祖苦心积累而来。自打他继承家业后,每旬都要到铺子里转一圈,看到偷奸耍滑的伙计必要严厉斥责。在他的严格监督下,这几间铺子生意蒸蒸日上,如今已经成为沈家最赚钱的一部分。

    而现在,却要如此轻易地给胡九龄。

    将契书递过去时,沈金山的手都在颤抖。

    “沈兄莫非是不舍得?”胡九龄问得十分轻松,那口气好像在说今天天气还真不错。

    “怎么可能会舍得,那可是胡家最赚钱的几间铺子。”站在阿瑶边上,原先跟着沈金山的商贾这会毫不留情地揭他老底。

    各种鄙夷的目光看过来,原本烦躁的沈金山反倒冷静下来。

    他知道这些人在嘲笑他,笑他出尔反尔,笑他妄图占尽好处,可他并不后悔方才的举动。

    满青城谁不知胡九龄性子仁善,若他当真答应了,那自己便能及时止损;当然对此他也没报太大期待,胡九龄仁善却不傻,这节骨眼上又怎会松口。可自己已经明白说出来,撕毁契约是为青城绸市平稳过渡。这会还看不出什么,可等十天半个月生丝下来,价格居高不下,那时胡九龄便成了罪魁祸首。

    诚然,哄抬物价的是他沈某人。可他已经明确表示可以降下来,是姓胡的不答应。胡家可是皇商,青城绸市的领头羊,他不松口谁敢降?

    真真假假扑朔迷离,总之他能把这盆脏水泼到胡九龄身上。到时生丝价降不降,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若是不降,他定能大赚一笔,把今日亏空赚回来;若是降下来,那今日这张建立在天价生丝上的契约也就不奏效。

    总之生丝在手,他立于绝对的不败之地。

    想明白这点后沈金山也不及了,总之这会已经画押,何不干脆把事情做得漂亮点。

    神情恢复平静,手也不再颤抖,他将契书递到胡九龄跟前:“沈某方才所言,不过是为了青城绸市场,可惜胡兄不愿。既然如此,沈某已在契书上画押,还请胡兄过目。”

    “我看看。”

    从他手里接过来,胡九龄还真认真看起来。

    一般这种大场合签订的契约,先前早已审过好多遍,当面不过是走个形式,签订后没人会再看,最起码当众不会这样做。而胡九龄却一反常态,他不仅看得认真,最后还从怀中掏出西洋镜,对着沈金山签名仔仔细细研究一番。

    从头到尾看个明白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契书收回袖中。

    “几日不见,沈兄书法又有进益,这名字写得胡某差点没认出来。”

    做生意的,写字讲究横平竖直、字迹清晰,时下参加科举的书生都要特意练馆阁体。在场有些商贾虽然涉猎过草书,但与经商有关的印鉴、画押,他们一律追求清晰工整易于辨认。

    胡九龄这话出来,大多数人都明白了其意思。沈金山是有多着急、多悲愤,才生生改了字迹。

    似乎为察觉出自己话中浓浓的讥讽,胡九龄又道:“看沈兄神色迟疑,等胡某收铺子时,不会行‘拖’字诀,伙计掌柜守着门面不肯离开,就是不给我胡家腾地方吧?”

    沈金山脸色未变,言不由衷道:“怎么可能。”

    “哦,”胡九龄长舒一口气:“就知道沈兄不是这样的人,昨日从我胡家拿银子时,可是片刻都等不得。您是急性子,答应的事必然会尽快办妥。”

    说完他拍拍衣袖,看向中间小侯爷,恭敬道:“侯爷,沈老爷与胡某间的账已经算清。既然是用铺子抵债,以沈家财力,征募军饷之事定无后顾之忧。”

    “恩,”陆景渊抬头,看向门边阿瑶:“宣布结果。”

    “第六轮募捐,超过十万两的共有十五家。胡家……捐纹银一百五十万两,居首位;沈家追加纹银一百三十万两,次之,然后黄家、赵家……,十三家各捐纹银十万两。另有孙家、吴家……,八家各捐纹银十两。”

    在一堆动辄百万、十万的巨款中,最后“十两”二字格外引人注目。

    跟随沈家那些商贾本想着有胡家领头,十两也不算太丢脸。可这会他们才意识到,之所前面捐十两别人没多大反应,是因为所有人都相信胡九龄。

    面子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一点点积累起来的。这些年青城大事小事,胡九龄从不吝啬银子和功夫,凡事总要做到最好。正是这一次次的付出,让所有人打心眼里觉得胡老爷是个可信的,即便前面他只捐十两也没什么,到后面肯定会一次补起来。

    正因怀有这种信心,所以才没有人出声笑话。这信心甚至强大到,当最后一轮胡九龄也捐十两时,所有人第一反应不是嘲笑,而是惊讶,他们惊讶胡九龄怎么会一反常态地捐这么少。而后面事情急转,他以胡家姑娘的名义捐了一百五十万两。不管是谁的名义,总之大家知道这钱是胡家出的。

    胡家没有辜负他们的信任,本来这次募捐宴最大的笑话突然回归正常。先前隐藏在背后,那些只捐十两的商贾就显得打眼起来。

    捐了十万两的商贾,这会不禁看向门边那些人,神色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胡老爷前面忍着,是为了最后一鼓作气。你们那?难道就打算拿这么六十两对付过去?

    他们也不想啊!门边八位商贾如坐针毡。

    而小侯爷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们心凉个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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