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报喜之人,按本候师妹方才所言,一个个、一字不差地来。”

    一个个、一字不差,那岂不是孙老爷捐纹银十两、吴老爷捐纹银十两……刚才仪仗开道,游街报喜的阵仗他们也见识过了,隔着大半里地都能听到动静。这话要是传出去,他们还要不要做人?

    终于离阿瑶最近的那个忍不住了,“小的……实在是手头不宽裕,就捐一万两吧。”

    “如今家里实在没钱,孙某也出一万两。”

    虽然昨日平王宴会他们被坑得不轻,但万八千的挤挤还能拿出来。虽然面子上不如捐十万两的好看,但总比顶着十两被游街示众要好。

    人要脸、树要皮,有两个带头的,跟随沈家的八户人家全都改了主意,纷纷改成一万两。

    “景……”说顺嘴的阿瑶顿了顿:“侯爷,可还要更改?”

    这傻丫头,本候是缺那八万两银子的人?这八户商贾,前世把他家丫头欺负得那么惨,那些事他可一直记得。现在想用曲曲一万两银子买回颜面?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想到这他面容严肃,声音逼成直线:“本候话已说出,概不反悔。”

    在询问景哥哥时,阿瑶心里也有些矛盾。前世阿爹去世后,就是这些人堆在胡家门前讨债,嘴上骂骂咧咧不说、甚至有人直接往胡家门口那对石狮子嘴里撒尿,种种逼迫人的手段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如果只是对着她来也就罢了,胡家欠着人家钱,作为当家人她被人说两句也就忍了。可他们竟然用各种污言秽语辱骂阿爹,那会阿爹甚至还没出头七、停灵在胡家院子里没下殡。

    这种辱及先人之事,即便隔着一世,每每想起来她都气愤不已。

    她恨不得这些人丢脸,可征募军饷是景哥哥的事,她还做不了主。本来她还想软软地求一求,刚这样想,今早的怀疑浮出脑海。景哥哥心思那么深,谁知道他有什么打算?生生把嘴边带有偏向性的话吞回去,她尽量客官地问道。

    即便如此,她还是希望景哥哥能偏向她。

    结果她听到了这样一句。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在生气,所以他这到底是在帮她,还是觉得这些商贾出尔反尔,触犯了他的威严?

    “哐当”一声,旁边商贾重重地摔倒在地。脸色发白,额头隐隐冒出虚汗,瞳孔涣散、嘴唇哆嗦着说道“完了”、“完了”、“真的完了”。

    你也有今天!

    这就是前世往石狮子嘴里撒尿的那位商贾,当时她虽未亲眼所见,但丫鬟却告诉过她是何人。记忆中他当时神色何等嚣张,与现在瑟缩颤抖的模样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状态。

    心下快意的同时,阿瑶也隐隐明白了景哥哥的用意。

    坐端正了,将各家明细写张纸条,汇总给前去沿街报喜之人。云来楼外声音很快响起,与前面五次“沈”字开头不同,这次是以“胡”字开头。

    “胡家捐纹银一百五十万两……”

    胡家?难道不是沈家?

    街头巷尾正在议论此事的百姓纷纷惊奇,再三确定之后,多数人都开始夸起了胡家。其实经历阿瑶这几次事后,市井百姓也没那么容易上当。虽然方才有所怀疑,他们也没贸然说胡家坏话。这会听胡家一下子捐这么多,心下隐隐松一口气的同时,他们也开始尽情嘲笑方才说胡家不好的那些人。

    事实摆在眼前,刚才不积口德之人,这会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打脸。

    作者有话要说:  科目二,路上那些标记全都给擦了,宝宝心里苦……

    ☆、第69章

    沿着晋江两岸,州府派来的仪仗队以御赐金牌令箭开路,连声报着本轮募捐数额。

    “胡家捐纹银一百五十万两……”

    江岸浣洗衣裳的村妇安静下来,扭头看向旁边邻居:“刚我怎么说来着?胡老爷不可能是这样的人!不说别的,前几年晋江淤得不行,清理河道那么多银子,胡家可整整出了一半。”

    在她边上,刚才碎嘴的邻家妇人脸上有些火辣,低声道:“这半晌不见胡家有动静,我这不……”

    “连青城的事胡家都管了,如今朝廷派下来钦差,如此大的事胡老爷能不出银子?刚我就说后面肯定得出个大的,果然,一下子一百五十万两。我们家他们爷俩在胡家铺子做事,胡家每月工钱还算给得宽裕的,一个月也就给五两,爷俩加起来才十两。一个月十两,一年也就一百二十两,整整一百五十万,这得多少年。”

    边念叨着,妇人边撸袖子掰起了手指头,数了半天把自己给数迷糊了。

    “反正几百辈子都赚不了来……”

    邻家妇人将头低得更低:“我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我还不知道你,就是嘴快,其实也没多少坏心。但是你想,能养出那么好的姑娘,胡家肯定差到哪儿去?”

    远亲不如近邻,街坊邻居多年,两家早已亲如一家,这会浣衣妇人说话难免直白些。

    邻家妇人当然也知道她脾气,即便这会话重了点,也没往心里去,而是点头承认:“其实前两次误会胡家姑娘,我这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被你这么一说,我算是想过来了:胡家人还真不错,以后遇到他们的事,我得多想想。”

    “你能想明白就好。”浣衣妇人端起木盆,看看天上日头:“昨天发工钱,小武买了条大鲤鱼回来,刚我炖锅里了,晌午过来一块喝鱼汤?”

    邻里两妇人一同起身,亲密地向家中走去。

    而在青城大街小巷,类似这样的对话还有很多。虽然不少人笑话孙家等人家只捐五十两,笑掉大牙,但这会更多人则是关注着胡家所捐一百五十万两。消息刚传出来时,不少人还会抢白刚才说胡家的人两句。可乡里乡亲这么多年,又没什么深仇大恨,谁又会为这事争个脸红脖子粗,开玩笑说两句后也就算了。

    即便是两句玩笑话,也足够那些诬陷胡家的市井百姓羞愧,进而反思。前两年沈家姑娘又是施粥、又是卖便宜布,还定期看望慈幼局的孤儿,有她在沈家也是风头正盛,完全把不显山不露水的胡家给比了下去。所以前面出那么多传言时,他们下意识地相信沈家。

    然而随着拜师仪式上沈家姑娘的真面目被戳穿,真相大白。明明什么事都清楚了,为什么他们还要去说胡家不好?

    “胡家捐纹银一百五十万两”,府兵高亢的声音传来,字字句句打在心头,让他们越发羞愧难当。同时这事也成功在他们心底留下印记,以后每次胡家出事时,他们都下意识地想:上次、上上次以及上上上次好像胡家都是被冤枉的,这次会不会是又有人在后面捣鬼?

    忍住,不能再做别人手里的枪。

    当然后面这点,这会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连本人都没意识到的事,却有一个人意识到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深谙人心的沈墨慈。

    昨夜“买通”狱卒要来纸笔后,她连夜写了两封信。第一封送去东山别院给平王。她早已摸头平王性格,信中先倾吐一番仰慕之情,然后再将昨日宴会失败的所有理由归结为沈金山“不小心泄露行踪”,而后再说明即便如此她仍有法子助平王取得足够银子,最后则是隐隐点出,如今小侯爷占据绝对上风,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平王本就志大才疏,昨晚宴会突然杀出个小侯爷搅局后,愤怒之余他更多地则是无奈。事到如今他确是束手无策,沈墨慈来信先是吹捧得失落中的他轻飘飘,又将他所有的怒气引在沈金山身上,然后还体贴地提出解决之策。字字句句说到平王心坎上,想都没想,他即刻前往大牢将她带出来。

    而沈墨慈的另一封信,则是送给了谁都意想不到的人——沈夫人孙氏。孙氏的软肋她再清楚不过,无非就是儿子。接手沈家生意多年,沈墨慈手中自然还有些地盘,七分哄三分吓,由不得沈夫人不重视。在被平王接出大牢后,她没有立刻随其前往别院,而是让他先带宋钦文走,自己则是回了沈家。

    征募军饷宴接近尾声,此刻云来楼后面暗巷,不起眼的马车中,装有琐碎银子的荷包递过去,沈墨慈打发走楼内负责上菜的小二。然后她抬起头,看向面前孙氏。

    “方才小二的话,大夫人可都听到了?为了当上会首,阿爹竟将沈家最赚钱的几处铺子轻易赔给沈家,这其中还有两处是夫人的陪嫁。”

    最后一句触动了孙氏神经,她也是商户之女,当年嫁入沈家算是高攀。为与沈家攀上关系、也是为了她在沈家能直起腰板,娘家便陪送了她一处铺子。这些年沈家与孙家生意纠缠在一处,且沈家占据了绝对上风,她在后宅也只能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那贱妾与眼前她所出庶长女蹦跶,而她所出嫡长子却越发不受重视。

    看到这一切她也心急,所以她越发重视娘家,以及自己手中仅有的铺子。

    可昨晚沈金山别院一顿暖锅宴,硬生生亏去了她娘家大半家产;这会他更是连个招呼都不打,便将她陪嫁送出去。

    是可忍熟不可忍!

    坐在对面,沈墨慈依旧在劝说:“即便当上会首又如何,大夫人且看外面百姓,经此事后胡家地位反而更牢。昨夜连带今日云来楼之事过后,又有谁会相信我沈家?阿爹他也是糊涂,竟然将所有人都得罪光……”

    “莫非昨日之事不是你的主意?”

    孙氏突然开口。她早已不是刚出嫁时天真的小姑娘。沈金山不是什么好东西,难道面前的沈墨慈就是?虽然她信中说得好听,想联合她夺了管家权,让她儿子掌家。可她儿子从未去过店铺,对经营之事一窍不通,即便掌家也只是个花架子。

    “库房钥匙拿来。”冷着脸,她朝对面伸出手。

    “大夫人……”沈墨慈迟疑。

    “明着说吧,我们之间谁也不信谁。现在是你求着我,怎么你也得有所表示,我知道你身上有。”

    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钥匙,沈墨慈递过去。

    “还有没有复刻的?”

    “这等东西有一把就够了,复刻徒增风险。”沈墨慈飞速调整状态:“其中利害关系阿慈已经说明,该如何做夫人应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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