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姑娘,好姑娘,元春真是个好姑娘!”贾母在众人的劝说下渐渐止住泪水,笑一声道:“看我,明明是喜事来着,怎么还掉起眼泪来了。老二家的,你也快擦擦,这是喜事,政儿和元春的大喜事,可不能哭。”

    贾母又向王熙凤道:“府上出了这样的大喜事,阖府上下都赏三个月的月钱。另外,琏儿在忙什么呢,叫他赶紧把事情都放下,收拾收拾这就上路去接他二叔去。东西一定要准备妥当,也不要怕花银子。他二叔在海疆受了这些年苦,可不能让他回来的路上再受苦了。”

    王熙凤暗自咬咬牙,心中对贾母的安排十分不忿。二老爷有儿有女的,凭什么叫琏儿去接?她家爷是堂堂的国公世子,忙的那都是正经事,哪是能说放下就放下的?

    可若要她直言回了老太太,她又不敢。如今她跟婆婆邢夫人争权,全靠老太太在背后撑着才没落下风。若是得罪了老太太,那她日后就要在婆婆手下讨生活,岂不要艰难死了!

    “哟,那还真是不巧。琏儿昨日被他干爷爷叫去了,说是看不得他游手好闲的,要派他去锦衣府历练呢,今儿就该有正式的司职派下来了。原想着等派下来再回老太太的,不过这也是赶巧了。”邢夫人横她一眼,不等王熙凤说话,便一甩帕子道。

    这女人真是白叫个辣子了,就是个窝里横的。到现在都看不清形势,还巴着这老太太呢,全不知自己就是人家手里任意摆布的一颗棋子。

    鄙视要王熙凤,她又回过头来鄙视贾母她们。不过是个罪臣被赦回来,也值当当成天大的喜事?还赏三个月的月钱,当日老爷封了国公也不过才赏俩月的。这还真是,不是自己的银子就是花得爽快啊!

    这几年里面,邢夫人的成长是最快的,简直到了让人刮目相看的地步。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呢?这都是当年那位李掌事的功劳。

    贾赦去了军中,他便就在了荣国府,来到邢夫人身边辅佐教导,务必要让她成为一位称职的国公夫人。邢夫人也不是笨人,以前出身小门小户,吃亏在无人教导上。有了李掌事这位宫中老人儿的教导,几年下来早已非吴下阿蒙。

    当日贾赦不在府中时,他便叫邢夫人示敌以弱,退出管家权的斗争,坐山观虎斗。让她看了不少好戏的同时,也看到了贾母玩平衡的戏码。

    不过是为了保持自己在府中的地位,便要那般殚精竭虑的,这老太太也不嫌累得慌。而且,她就算不作,不也还是荣国府的老封君,谁还能亏待了她?她家老爷再不肖,却是极孝顺的,还能不认亲娘不成?!

    贾母面上的笑容猛然一僵,眼神一厉就想骂人,可终究没有骂出来。邢氏的身份不一样了,如今是跟她平起平坐的国公夫人,她便不能再像当年那样张口就骂。

    而且,她要骂人什么?琏儿的干爷爷,她好容易反应过来,那不就是太上皇?她能说什么,太上皇屁事太多,叫琏儿不要管他,赶紧去给她接儿子去?

    她虽然偏疼老二,可她还没疯,不至于为了儿子搭上自己的命去?

    “那既是如此,也不能耽误琏儿的正事,便换个人去吧。”贾母强咽口气,脸上又恢复了笑模样,她看看王夫人,“就派周瑞去吧,他走的地方多,行事也妥帖。”

    贾母很不想派个奴才去接,觉得这让她儿子丢面子。可她将两府的爷们儿过个遍,竟是除了琏儿没一个堪用的。大房那父子两个不必说,她根本支使不动人家;隔壁的秦氏病了,珍儿这公爹比谁都操心,是再不会离家的;宝玉吧年纪太小,她哪舍得他到外面吃苦;至于剩下的两个就更小了,她便是不心疼,可去了也不管用啊。

    哦,你说还有蓉儿、蔷儿呢?这两个更指望不上,月前也不知道抽什么风,一块儿偷跑出去从军了。哼,小孩儿家家的,都被老大拐带坏了!

    王夫人连忙点头答应,心中却对贾政没那么在意。确切地说,自从贾政被充军海疆之后,她便当那个男人不存在了。方才那些喜泪,也全是为了她那好容易才熬出头的女儿元春流的。

    贾政能回来,唯一让她高兴的,便是他的回归证明了女儿的得宠。儿女才是她的依靠,男人,尤其是贾政这样的男人,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就在她们商量这事得时候,梨香院里的母女两个也在说这件事。

    “咱们这家啊,还是不搬了。你元春表姐眼看要出头,咱们且再等等,看看情况再说。”薛姨妈沉吟半晌,终于拍板道。

    或许有看官会奇怪了,这母女两个不是去年就说要搬么,怎么如今还住在荣国府呢?这事啊,还是要归到薛蟠身上。

    自从两次被打之后,薛蟠的身子便彻底废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脚下还一瘸一拐的,不借助拐杖,根本就走不成路。于此,他的性子也越发暴戾阴沉起来,动辄便有丫鬟小厮被打得皮开肉绽。

    但这不是原因,而是薛家在京城的宅子,早在薛蟠进京没多久就被他卖了。宅子都没有了,再说搬家不就成个笑话了。

    薛姨妈得知这事得时候,也被宝贝儿子气了个倒仰。这什么败家儿子啊!

    知不知道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置座宅子有多难?那座宅子还是当年薛老太爷做紫薇舍人的时候置办的,难得的好地段,好规制。

    她想去教训儿子一顿吧,可以看见他那副可怜样,便什么火气都消了。罢了,卖都卖过了,再说还有什么用,徒惹气生罢了。

    薛宝钗也很想吐血,有心说两句吧,可一看见薛蟠那眼神儿,她就再也不敢张嘴了,心里也寒成冰窟一样。

    她哥,恨她呢!

    没了宅子只好重新置办,可她们两个女流之辈做什么都不方便,薛蟠自伤了之后便万事不理,只管荒yin享乐。事情托给家里的老掌柜,一拖便到了如今也没能搬。

    每回想起这烦心事,宝钗都不由庆幸。幸好当初没有急着跟贾家提搬家的事,不然说搬了又不走,都要把人笑死了。

    但真要说不搬……薛宝钗心里有些拿不准,表姐元春看似得宠,可到底还没有册封;姨夫虽被赦免,也到底成了草民,他们真的能力挽狂澜么?

    或者说……薛宝钗的目光投向紫禁城的方向,这所谓的得宠,只是今上与太上皇的一次斗法。

    ☆、第043回 夫妻

    却说王熙凤满怀心事地回了自己院子,正撞见贾琏已从外面回来,挨着跟平儿说话儿。不由地便把心事抛去,笑着迎上去,口中还打趣儿道:“我给世子爷请安了,世子爷在外辛苦,不知得了什么差事?”顺手接过平儿拧的帕子,要亲自服侍贾琏梳洗。

    说到“世子”二字,不过是王熙凤胡诌而已,却当不得真。赦大老爷虽封了荣国公,却还未请封世子。如今王熙凤这样,也不过是见太上皇给贾琏安排了差事,想着事情要定下来,有些得意忘形罢了。

    “你又浑说什么,你给爷,封的世子啊?”贾琏却不领情,身子微微后仰,拿过帕子自行拭去脸上的灰尘汗渍,闹了王熙凤一个没脸。

    许是觉得方才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贾琏放下帕子,缓了缓脸色道:“即便此处没有外人,说话也该注意些?如今这状况,世子,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自己兴冲冲上前恭维,却被毫不留情地撅了回来,王熙凤下意识地眉眼一立就想发作。

    近来,她在贾琏跟前越发难讨好了,以往总是他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现在倒换了她要忍气吞声。怎奈形势比人强,谁让大老爷忽然就立起来了呢!

    可听了贾琏后面的话,又惊得顾不上生气了,忙诧异地问道:“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你是大老爷的嫡长子,也是这荣国府的长子嫡孙,谁还能越过你去?”

    很快,她便想到什么似的,“是不是那妖孽?难道是他蛊惑了大老爷,竟然要废长立幼,废嫡立庶不成?有国法家法管着,干爷爷就能答应?”

    “闭嘴!什么妖孽,那是我兄弟。再胡乱说嘴,就给我滚回王家去。”贾琏猛地一拍茶几,瞪着王熙凤骂道。

    这话可就严重了,王熙凤的眼泪刷就下来了。她真想跟他吵一架,却硬咬着牙忍了下来。她不是不能跟贾琏吵,可能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让夫妻两个更加离心离德罢了。

    “你出去守着,我与你奶奶有话说。”贾琏真想给面前这蠢婆娘一巴掌,看能不能把她打醒了。她还有脸哭,委屈她了怎么的?

    两个主子拌嘴,平儿不敢吱声儿,悄无声息地端着脸盆退下了。其实,她也很想留下来听听的,事关荣国府爵位传承,跟她们这些奴才也有切身关系呢。

    “‘干爷爷’你倒叫得顺口,他老人家知道你是哪个?满嘴胡吣的蠢妇!便是老爷那干儿子的名头儿,你道是怎么来的?”贾琏也不理王熙凤的眼泪,自己倒了杯茶端着,“爷今天就告诉你,全拜你口中那妖孽所赐。”

    “啊?”王熙凤惊呼一声,也忘了哭了,红着眼睛看着贾琏。这人,莫不是为了哄她,开的玩笑吧?!

    那妖……贾琮那时候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儿,哪里就能招了太上皇的青眼,连带着大老爷都沾光?更甚者,如今阖府都跟着受益。

    他就算是有些旁门左道的本事,也不该是这样的结果,不该是要被烧死才对?

    贾琏冷笑一声,道:“呵,那是什么眼神儿,当我是诓你的不成。若不是怕你这蠢妇不长眼得罪人,我才懒怠跟你说这些,也省的你扭头便告诉你那好姑妈去。”

    “琮兄弟幼年得遇名师,那才是真有大本事、大造化的,可不是衔着块破玉者能比的。”他瞥一眼变颜变色的凤姐,继续下着重药。

    “老爷亲口告诉我,若不是琮兄弟自己不愿认太上皇,也轮不到他去认。连这样的拒绝都能纵溺,可见太上皇有多看重琮兄弟。这什么世子只有他不要的,哪用得着他去争。”贾琏觑着他傻了样的媳妇,讽道:“反倒是你那好姑妈一家,怕才真是打着这爵位的主意呢。”

    贾琏说二房打爵位的主意,王熙凤并不吃惊,他们不打这主意才是怪事呢。可是……“他们能怎样?咱们大老爷儿女双全的,怎么样也轮不到宝玉去。”

    也正是因此,她并不在意那边有什么想头儿,总归不过一场空罢了。只等老太太一过身,两房自然分家,到时候,国公府邸自还是国公府邸,草民自还是草民罢了。

    就如那后廊上住着的那些贾氏族人,往前数三代,那也是公府出身,可如今呢?

    “怎么样?”贾琏颇有些啼笑皆非,他都不想跟这蠢婆娘说下去了,却又不得不跟她掰扯清楚了。谁叫这是他娃的娘,她若是犯了事,他也撇不清楚。

    “那贾元春早四五年便跟了今上,不过转眼就被忘到了一旁,到如今为何忽然又有了起色?难不成,你们还真当是二十三四人老珠黄的,能比得上那十七八岁新鲜娇嫩的?”

    他说这话时,特意附在凤姐儿的耳边,还将声音压得极低,便如夫妻两个说悄悄话似的。也不怪贾琏如此谨慎,这些话多少有些犯忌讳,是绝不能让旁人听去的。

    “什么人老珠黄,二十三四怎么了,照样有那娇艳谷欠滴的。别说旁人了,你琏二爷还不是看见漂亮小媳妇便走不动道儿。”说到底,凤姐儿还是个女人,听话根本就没听到重点上。皆因,她自嫁入荣国府也有六七年,也到了二十三四‘人老珠黄’的时候了。

    “啧,说正事呢,你又捣什么乱。”贾琏揉揉腰上被掐的软肉,没好气地翻翻眼睛。这婆娘的一点心眼子,全用到争风吃醋上了。

    “下面的话,我说了你听了,就到此为止。往后要是有谁问了,我可是一概不认的。”他说到这儿,又特意开窗查看了一番,才道:“咱们家,怕是成了那两位的博弈之地了。”

    王熙凤初时见他小心成这样还有些想笑,可听他说完便不由心中一紧。更兼之,她看贾琏用手往上一指,更是惊呼出声。

    “这样一来,贾元春的忽然得宠与二老爷的获释便都有了解释。这是特意抬举二房,为的就是给老爷添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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