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没有说的是,前阵子太上皇把圈了几年的忠理王爷放出来了,还钦点了倭岛总督。再怎么说,忠理王也是废太子,今上那心里能舒坦得了?

    如今荣国府这形势,倒正应了朝中。太上皇前脚封了老爷世袭国公,今上后脚就宠起了贾元春;太上皇刚放了忠理王爷出来,今上可不就赦归了二老爷。此时要是提起世子的事来,还不知那对天家父子会如何斗法呢。

    “行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跟你说了,日后你就消停些。有空往老太太那边奉承,还不如多到太太那里坐坐。不说她本人怎样,身边那位李掌事却是不凡,有的是你学的。不说别的,单说太太前几年什么样,你再看她如今。不提她的出身,谁能看出那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贾琏说完,不耐热地扇了扇风,径自出门找地方纳凉去了。

    屋里只剩下王熙凤呆呆坐着,脑子里面乱得很。一时觉得贾琏在危言耸听,说的全是唬她的;一时又觉得如雷贯耳,将她往日的混沌都炸醒了。一时之间,她竟是不知所措起来。

    ……

    “虫娃娃还没出来啊?”老皇帝站在院子外面抻着脖子往里面张望,却什么动静也没发现。他懊恼地踹贾赦一脚,“朕好好的干孙孙,被你气成什么样儿了。”

    被太上皇干爹踹,贾赦也不敢说委屈,还得赔笑着说您老人家踹得好。然后,缩缩脖子希望老爷子把他忘了。

    “虫虫都说是闭关练功呢,怎么就是我气他的。再说了,我是他爹,亲一口怎么了。您每回见着了还不是又抱又亲的,说不定虫虫气的是谁呢。”赦大老爷低着头嘟囔,心里十分不忿。只许干爷放火不许亲爹点灯,说的就是他这干老子。

    老皇帝的耳朵很尖,那么小的嘟囔声他都听见了,瞪着眼睛喷贾赦,“你是他爹怎么着,就能随便亲人娃娃?我还是你爹呢,我亲你了么?”

    “您、您是干的。”赦大老爷被骂得瘪瘪嘴,嗫嚅着回嘴。他不就是没忍住亲了儿子一口,干嘛这么弄得好像罪大恶极,不死不能大快人心似的。

    再说了,他都多大了,要真是要被老子亲,恐怕就没法活了。不说今上那干兄弟,便是他自己都能膈应死。

    “干的也是你爹!”老皇帝冷哼一声,连踹都懒得踹他了,转过身来惆怅着,“这眼看着就八月十五了,我这么大岁数就盼着阖家团圆,却连这么点小要求都不能满足,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祖父,好死不如赖活着,您且坚持坚持吧。”宇文昔是随着老皇帝来的,坐在一旁的树荫底下看那干父子俩的热闹。

    他父亲去了倭岛上任,他前阵子被封了世子,却留在了宫里,说是为了侍奉皇祖父,其实不过是为质罢了。这也是为了让他那皇帝叔叔放心,只不过怕是有些白费心思了。

    今上确实挺生气,老头子尽给他添乱,外边的兄弟们还没整治完,他又把里面那个放出来来了,甚至还委以重任,这是想干什么?!不想让朕干了就直说,朕也是会撂挑子的!

    于是,暗搓搓要撂挑子的今上便选择了沉迷后宫,这也让沉寂多年的贾女史迎来了春天。只因今上想起她是贾家二房的女儿,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决定宠起来,必须要给老头子添些堵才行。

    ☆、第044回 秦钟

    贾元春坐在凤藻宫的正殿上,扫一眼周围富丽堂皇的摆设,心中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进宫至今已有六七年了,总算是看到了熬出头的希望。可往后到底是个什么样,她心里实在是没底。至少,她至今都还顶着个女官的称号,连个正式的封号都没有。

    今上是个冷心冷情的,便是在耳鬓交缠的时候,她都感觉不到一丝儿热乎气儿。他对自己的这份宠爱,又能延续到几时呢?

    “娘娘,方才见万岁已往周贵人那边去了,您还是早点歇了吧。”抱琴从外面进来福了福身回道。今儿万岁本是翻了她家姑娘的牌子,谁知半道上竟被人截了去,明日还不知会有多少闲话呢。

    这阵子她家姑娘得宠,却又没个正经名分,便已经多遭为难了。这若是失了宠……抱琴根本就不敢想。

    “哦,那便罢了。抱琴,日后这‘娘娘’二字不要再提,我如今不过是个女史,当不得那两个字。”贾元春有些心灰意懒,扶着抱琴的手往寝室走。

    宫里宫外都传说她得宠,只因她无名无分就住了一宫正殿,又能替充军的父亲求情赦免。说得难听些,这都是恃宠而骄了。

    可其中的内情又有谁知道?凤藻宫正殿是她坚辞了的,万岁还是将她塞进来了;父亲的事情她更是不敢开口,可万岁还是借她的名义将人放回来了。这让她,如何自处啊?!

    贾元春有时候真希望自己能天真甚至傻一些,就像刚入宫时那样。把这些全当成万岁对她的好,还能兀自沉浸在虚妄的幸福感中。

    可惜啊,她进宫已经太久,也经历过起起伏伏,她真的天真不起来,傻不起来啊!

    罢了,罢了,明日还不知道有多少明枪暗箭等着她呢,还是早早歇下了,养足精神好应付明天的战斗吧。

    贾元春凤藻宫的灯熄了,她兄弟宝玉房中的灯却没有。

    秦氏有个兄弟,名唤做秦钟,与宝玉年纪仿佛,又生得眉清目秀、玉面朱唇、举止风流、一表人才。贾宝玉一见之下登时引为知己,恨不能与之日日同起同卧,连到家学读书都认了。

    却说尤氏不是已经不欢迎宝玉了么,他怎么还去的宁国府,还见了秦氏弟弟呢?皆因,那府上当家的毕竟非是尤氏,而是贾珍。

    他对秦氏这体态风流袅娜,容颜如花似玉,性情温柔贤淑的儿媳妇可是稀罕坏了。别说尤氏,便是贾蓉这儿子在他眼里,也不如秦氏着紧。

    那日的事情之后,尤氏虽禁了秦氏的足,但贾珍一回来便解了,反把尤氏同贾蓉责怪一顿,斥他们大惊小怪,无事生非。

    尤氏倒是不生气,她早就知道贾珍是个什么东西,有气也早生完了,她就是来出气的。如今的贾珍在她眼里,便如同个跳梁小丑一样,权当是个把戏看了。

    倒是贾蓉气得不行,儿子受了委屈,亲爹不想着给儿子出气,反倒把儿子臭骂一通,这是什么道理?可若让他同贾珍争辩,他又不敢。要知道,他这爹打起儿子来,可从来不知什么叫手下留情的。

    也是因此,贾蓉越发起了离家从军的心思。他也不求能同赦叔祖一样以功封爵,就是觉得自己性子太弱,去军中磨练几年总会好些。

    而让贾蓉真正下决心离家从军的,还是端午前后发生的事?呵呵……他竟然把父亲跟妻子捉奸在床了。

    很久之后,贾蓉都记不起秦氏长什么模样了,却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

    是的,那时他当然是愤怒的。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头上有顶绿帽子。更何况,这顶绿帽子还是亲爹亲自上阵送过来的。这场来自人生最亲的两个人的联手背叛,让他险些当场崩溃。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哭了没有,但他记得自己很快就冷静下来,并且没来由地升起一种解脱的释重感。

    好了,他本来下不去的决心,这两个“亲人”帮他下了,他似乎还要感谢他们呢!

    事隔不过几日,贾蓉并贾蔷两个便偷偷离家从军去了,尤氏也松了口气。那两个日后留着养老的小子走了,她也好放开手来整治这一对贱人。

    自从与公爹通女干的事发了之后,秦氏心里便有些发虚,生怕贾蓉嚷出来,让她颜面扫地,又担心贾珍为了名声,将她灭口。好在贾珍积威甚重又对她有心,贾蓉没几天便被他弄到军中吃苦去了。

    这边放下心来,秦氏才发现自己小日子没来,身子又不大自在,还当是有喜了,白高兴了几日。

    可渐渐地症候越发沉重,进了九月之后竟连床都下不来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连年都过不去。

    不过她这边病着,她兄弟却一点忧心也许,每日跟贾宝玉上家学点卯,顺便还要寻个可人的同窗叙一叙情怀,小日子过得美得很。

    这日,他们白天在家学里闹了一场,晚上索性也没送秦钟回去,便一起在宝玉房里安置了。

    虽然夜色已深,两个少年却是谈性正浓。说的,却是家学里那几个诨名儿“香怜、玉爱”等的同窗。

    “男人有什么好的,要我说还得是女儿才好。我家的女孩儿们才当得起怜爱,那名字总在男人身上,可见是白瞎了。我跟你说啊……”宝玉听秦钟说同窗如何,便有些不以为然,反将那太虚幻境中,警幻仙子所授云雨之事教给他听。说到暧昧紧要处,两个少年便都忍不住面红耳赤,呼吸也沉重起来。

    “听你说得这样花哨,可有真刀真枪地试过?”秦钟许是有些不服,便捏了宝玉一把,凑到他耳边问道。

    一听这个,宝玉便蔫儿了,叹道:“那日我本是要同袭人姐姐一试的,只是半途她害羞跑了,害我难受了好半晌。后来想在寻她,却总也找不到机会了。”

    “袭人可是你那个容长脸儿的丫鬟?她不愿意,你换个人便是,我瞧着那叫晴雯的便很好,长得比袭人好看。”秦钟叫他提起丫鬟们,也来了性质。

    “晴雯啊,我可不敢,她那张刀子嘴厉害着呢。还是袭人更好些,性情温顺,也更知冷知热。况且,她也不是不愿意,不过是害羞罢了。”宝玉忙着解释道。虽都是丫鬟,可他就是不敢在晴雯面前太放肆。想来,也跟她眉眼间肖似林妹妹有些关系。

    “看你这胆子。”秦钟嗤笑一声,翻个身面对着宝玉,“不管怎样,那都是你的丫鬟,还能吃了你不成?你莫不是自己不敢,寻着借口糊弄我吧?你呀,什么时候能把人拿下,我才信了你。”

    贾宝玉也笑了,对着他道:“这有什么不敢的,你也莫将我的军,不信咱们便做个赌约如何?”被秦钟这么一撺掇,他倒真起了些心思,不由便说了赌约的话。

    “赌便赌,只你若是输了,需应我一件事。当然,我所输了,也自然应你一件事,如何?”秦钟伸出手掌,等着贾宝玉的回话。

    “啪”宝玉也是兴起,一拍他手掌,与他击掌为誓,“如此便一言为定。”

    他们这里说着如何拿下袭人,殊不知袭人也在榻上辗转反侧,想的却是如何顺利地爬上宝玉那张床。

    ☆、第045回 出关

    一转眼,贾琮闭关将近一年了,赦大老爷也在院子外面放了差不多一年的野人。好好的一位当朝国公,愣是被折磨得胡子拉碴,双眼无神的。

    “你这是怎么了?”这一日赦大老爷正裹着被子,在初冬的寒风里瑟瑟发抖,一把清澈悦耳的声音响起。听得他骨头都酥了三分,不由地抬头望过去。

    那是一个看着十七八岁的颀长少年,首先入眼的,便是宽肩细腰外加一双笔直的大长腿。再看长相,赦大老爷咽了咽唾沫,再也没那么想抽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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