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城,颐鹤楼二楼雅间,珠帘摇曳,酒宴生香。
    陈利通过黄安庭牵线,请到杜月瑛,两边人坐齐,陈利亲自给这位知县千金斟茶上酒,聊起浔阳疫病之事,有赖杜小姐才能逢凶化吉,一顶顶高帽子给人戴上去。杜月瑛自然知道陈利来意,直接把话挑明了。
    “陈公子,月瑛听说了薛小姐的事,也觉得事有蹊跷,但月瑛只是一介女流,素来不过问县衙公事,怕是难以给公子说上话了。”
    陈利听了想掐架,看她为治疫一事忙前忙后,比她老爹还上心,居然说不过问公事,他十分不爽,但只能忍住了陪笑脸:“陈某自不会让小姐为难,只是如今熙河案非同小可,陈某毫无头绪,还望小姐指点迷津。”
    杜月瑛道:“家父将临三年绩考,仕途攸关,所以在此时期,一切维稳,忌生事端,月瑛无意旁生枝节,还望公子见谅。”
    既然人家不想帮忙,陈利也不好死皮赖脸,他叫上路小锅和三凳子告辞而去,作为中间人的黄安庭没想到是这结果,赶紧也是追了出去。
    杜家丫鬟十分不解:“小姐,老爷平时都问你拿主意,怎得不愿帮陈公子一回。”
    杜月瑛望向窗外,街道上陈利火急火燎的指挥人手,不知在谋划什么。她抚上窗栏的边沿,轻轻的、握紧了:“我言尽于此,看他能否意会了。”
    ……
    ……
    求人不如求己,盘外招既然无效,陈利只能从案情本身入手,他请来捕头马绩,带上三凳子一起去西郊文澜河,查访那渔夫张勇,希望从他身上找到线索。
    行至岸边田垄,忽见一家仆按住小乞丐骂骂咧咧:“小兔崽子,连王员外地里的菜也敢偷,吃了豹子胆了你!”
    他扬起手就要扇,却被三凳子拿住,动弹不得。一经了解,原来是这小乞丐偷了人地里的菜,陈利出面给了钱做和事老,本想问问那乞丐,不想刚回过头,这小子已经跑远了。
    作为浔阳捕头的马绩脸上无光,灿灿道:“公子莫怪,今年水患成灾,冲毁良田,这些流民大多也是走投无路,才有此行径。”
    陈利却突然问道:“这文澜河作为长江支流,沿岸不筑堤坝,不拓河道,却大力开垦滩涂,难道是浔阳耕地短缺至此?”
    一说到这儿,马绩左右张望了下,才压下嗓子说:“公子有所不知,文澜河沿岸的滩涂地,原来确是公家筑堤之用,但因地肥土沃,被浔阳富户盯上,以高价从府衙购去,而且还填河造田,侵占公地,这文澜河本有十丈之宽,如今已不逾六丈。”
    陈利哂笑道:“他们倒是胆大的很,今年水灾死伤无数,若是上面细究下来,治他们个堵淤河道之罪,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这话一出,吓得马绩赶紧让他噤声:“公子慎言,这里不少富户跟知县大人多为姻亲,来往密切,我们底下做事的,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陈利听了想笑,那草包知县倒也知道钻制度空子,现在姓杜的三年绩考将至,这事要被捅出去,别说升迁,就是乌纱帽都保不住。陈利一念至此,忽然灵识一清,原来如此……他心里有了主意。
    “走,我们先去找那张勇。”
    ……
    ……
    他们顺着河岸一路打听,逢人便问,终于在山林脚下,找到了渔夫张勇的茅草棚屋。屋外一方小院,到处是渔具和水桶,他们没有进去,而是在矮墙外埋伏观望。
    从草屋洞开的窗户,能看到屋里一桌的菜,衣衫褴褛的张勇,正拿着烧鸡在啃。
    三凳子眼力好,看的一清二楚:“这姓张的居然还大鱼大肉。”
    马绩看出不对了:“之前公子说霍乱之毒污染水域,让县衙下令全县禁渔,所以近来市场河鲜几无交易,这张勇既以渔业为生,照理说生意正是萧条,现在居然还有钱吃肉?”
    陈利一直盯着张勇看,从公堂上他就觉得这人哪里不太对,就是说不上来。
    这时,有只老鼠从他们脚下溜过,碰倒了一只扫帚。
    他们赶紧低头。三凳子见陈利还愣着,赶紧拽他,陈利却自顾自的捡了个破碗,敲了两下矮墙,发出“砰砰”的声音。三凳子和马绩阻拦不及,但意外出现了,张勇仍旧大口吃鸡,并没有朝这边看。
    陈利皱着眉头,又把碗丢进院子,结果“哐啷”一声,碎了一地,但里面还是毫无反应。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陈利嘿嘿的笑了出来。
    ……
    ……
    入夜戌时,薛家船舱,油灯点上,陈利屏退家仆,把几个主事拉到圆桌碰头。
    “明天小锅和凳子跟我去杜府,江管事派人监视高子承……”陈利给他们分派任务,突然问道:“你们谁会写字?”
    结果目光扫过去,一票的摇头,陈利大失所望,尤其是看到三凳子那两颗的大兔牙,更是气火攻心:“你这小子,不天天晚上读《孙仔兵法》吗,怎么连个字都不会写?”
    三凳子涨红了脸:“我会看几个字,但不会写,大家不都这样。”果然路小锅乃至德高望重的江管事,都开始左顾言它。
    “一群草包,算了,我等会儿雇人写。”
    路小锅小声嘀咕:“你自己不也不会写。”但感到某人看过来的目光后,立马岔开话题道,“姑爷,你明天去杜府干嘛?”
    陈利摸了摸下巴,嘿嘿笑道:“这次不光要救你家小姐,我还要弄死那姓高的。”
    “姑爷,你笑的怎么这么阴险。”
    “这就对了。”
    ……
    ……
    翌日清晨,陈利登门杜府,拜访杜彦昌。大堂之上,杜彦昌坐正主位,招呼奴婢上茶。杜月瑛闻讯而来,坐于偏厅屏风之后,听两人说话。
    “小姐,那陈公子莫不是想到对策了?”丫鬟压低了声音问。
    “看看再说。”
    对于陈利来意,杜彦昌心知肚明,可不想这年轻人倒是好耐心,不谈熙河案,却聊起今年水灾,这不免让杜彦昌沾沾自喜。在他任上,浔阳水灾治理得当,邻近几个县城还深陷泥潭,他已开始善后安置,在这绩考将至的紧要关头,可绝对是个重要的加分项。
    陈利拱手问道:“晚生才疏学浅,不知今年这水患为何如此肆虐?”
    杜彦昌抚髯道:“入夏连绵雨季,河水涨潮,沿线堤坝年久失修,加之河道沉淤,阻塞不通,方有此十年难遇之灾。”
    陈利恍然大悟:“昨日晚生为内子之事奔波,行至文澜河一带,发现城中富户侵占滩涂,阻塞河道,若是如此,当是浔阳水灾罪魁祸首,杜知县作为浔阳父母官,可定要惩治奸邪,为百姓做主啊~~”
    “竟有此事?”杜彦昌吹胡子瞪眼,官威十足,但陡然又反应过来,文澜河的地不就是自己批的?他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当看到陈利那义正言辞的表情,算是明白了:好小子,原来在这等着我。
    陈利知道目的达成,也不再拐弯抹角:“杜知县,晚生有些肺腑之言,还请借一步说话。”
    落下这把柄,杜彦昌只能听听陈利打的什么主意。
    两人转到书房,屏退家奴,合上门。陈利掏出一册薄薄的线订书,《防疫建疏》四个大字印在封皮,杜彦昌眼睛一亮。
    陈利说道:“这是晚生根据此次浔阳治疫的成功之处,总结而成的《防疫建疏》,里面对大灾过后的瘟疫治疗、管理、善后工作,进行了极具经验性的归纳,还有对今后疫病的预防和自治。相信有此建疏指导,此次长江沿线数十个受灾县城,可以迅速扑灭瘟疫,恢复百业。此《防疫建疏》,若经杜知县之手,上呈监司,当是于危难之际拯救黎民,造福苍生,此番政绩岂是一城一池可相比,晚生提前恭祝知县大人。”
    杜彦昌听的心花怒放,这才叫瞌睡来了送枕头,有这政绩在手,三年绩考自当无虞。这时候,他才反复打量起陈利:这小子年纪轻轻,不想已深谙权术之道,软硬兼施,进退得当。他自然知道陈利想要什么,沉吟了下,说道:“陈公子为尊夫人奔走劳苦,令人感切,但老夫身为一县之主,断不可以权谋私啊。”
    陈利一听,知道有门,继续说:“此次晚生已掌握确凿证据,只希望大人秉公处置,还内子一个清白,切不会让大人为难。而且,晚生还有一主意,可保大人声名日隆。”
    两人一阵交头密语,杜彦昌连连点头,相谈甚欢,待得陈利告退出府,杜月瑛后脚便至,笑语盈盈道:“爹爹这回可是信了女儿所言。”
    杜彦昌先是摇头苦笑,而后发现自己这女儿神采奕奕,转而笑道:“瑛儿莫不是对那陈家小郎有意?”
    “爹爹莫要取笑,人家已有妻室。”
    “这倒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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