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仵作就来到了牢房中。
    前任仵作因病已经回家休养,现在的这个仵作是从邻县借调来的,姓赵,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赵仵作来到牢房后便被杜七引到了关押白莲教女悍匪的牢房。
    发现这女匪毙命后众狱卒并没有挪动她,故而死者还是保持着刚死时的姿态。
    赵仵作叫狱卒打开牢门,他踱步走入牢中蹲下身来。
    作为一名入行多年的老仵作,他的经验十分丰富。只看到尸体便知道此女子是中了剧毒毒发身亡的。
    那么接下来就是要判断她是中了什么毒,因什么而中毒。
    这两个问题才是考验一个仵作道行深浅的关键。
    赵仵作努力去掰女匪的嘴,此时虽然尸体已经有了尸僵但程度还不厉害,用力之下嘴巴还是被他掰开了。
    紧接着他从随身小包中取出一个小勺子送入女匪舌苔底下。
    此时一众狱卒皆背过身去,不愿意看如此恶心的场面。
    但对于赵仵作来说这些都是日常工作,早已经习以为常。
    他握紧勺子用力那么一刮,紧接着便把勺子抽了出来。
    只见勺子上布满了食物残垢,且泛着一抹血腥的臭味。
    赵仵作却不顾这些把鼻子凑到跟前嗅了一嗅。之后他取了银针插入食物残垢,并没有变黑。
    “她死之前都吃了些什么?”
    吴牢头叹声道:“就是寻常给犯人吃的那些东西啊,别人也没见有什么问题。”
    “还有剩饭吗?带我去看看。”
    “好!”吴牢头急于洗脱干系,自然十分乐意赵仵作前去查看剩饭。
    “您看看剩的饭都在这里了。”
    吴牢头把赵仵作领着来到一个隔间,掀开锅盖只见锅里有着半锅黏糊糊的东西。说它是米饭太软,说它是米粥又太稠。
    赵仵作不由得皱眉。这东西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卫生。即便里面没有掺杂毒药,犯人吃了多半也得跑肚拉稀。
    这些狱卒应当是把银子贪了买酒喝,弄出这些玩意应付糊弄吧?
    他伸手在锅里那么一刮,仔细端详这黏稠的东西良久。
    “毒药不在这里面。如果毒药在食物里肯定会惨留在舌苔下的食物残垢中。但我刚刚用银针试了,无毒。”
    当赵仵作说出这句话时吴牢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
    “那她是怎么被毒死的呢?”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她事先就服了毒药,现在恰巧毒发身亡罢了。”
    赵仵作取了干净的白布将手擦净云淡风轻的说道。
    “啊,她之前就服下了毒药?可为什么毒药过了这么久才发作?”
    赵仵作眉毛一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你可知道世上的毒药分很多种。有的是吃下立即毙命。有的是过几日才会发作。这人应该是事先吃下了毒药,结果被擒获扭送至县衙,丧失服送解药的机会这才毒发身亡的。”
    吴牢头瞪圆了眼睛道:“还有解药?”
    “当然!有毒药自然有解药。这女匪应该动手前做了两手准备。若是事成成功脱身自然可以服下解药化解药毒。但如果失手被擒,那就任由毒药发作也好一了百了。”
    吴牢头心道,想不到这女匪还挺义气的。
    “嘿嘿这下好了。既然是这女匪自己事先服药毒发身亡,那就与我们无关了。”
    “嗯。”
    赵仵作应了一声,便扭头朝外走去。
    “我这便去向大老爷禀报。”
    “有劳赵仵作了。改日兄弟们请你喝酒!”
    “不必了!”
    赵仵作摇了摇头,拔步离去。
    ......
    ......
    姚琛听了赵仵作的奏禀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
    这倒不是因为他信任赵仵作,而是因为这样对他最有利益。
    本来他还在发愁徐小公爷揪住此事不放,现在女匪一死百了线索断了,就不怕徐小公爷死追乱打了。
    而如果采纳赵仵作的一番说辞,就可以证明女匪的死和县衙没有任何关系,最是妥当。
    姚琛心中稍定便派人去到徐小公爷暂住的宅子,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可当送信人回禀姚琛时却带回一个坏消息。徐小公爷病了且是大病一场,一病不起。
    姚琛只觉得后脊背发冷,浑身都不自在。
    好端端的徐小公爷怎么突然病倒了?该不会是因为遇刺被气病的吧?
    别管徐小公爷是怎么病的,他确是在荆州府江陵县病倒的。那么他这个江陵县令就逃不了干系。
    万一魏国公一怒之下把火气撒向他,姚琛可遭不住啊。
    真是太他娘的倒霉了。
    不行,此事他一定不能坐视不管。
    姚琛当即命衙役请来城中有名郎中去给徐小公爷诊病。
    可姚琛的“好意”却并没有带来好的效果,乌央乌央一大帮人来会诊却被徐府家将拦在门外。
    无奈之下衙役只好带着这些郎中又返回了县衙。
    姚琛得知这个消息简直气晕了。他气恼之余又十分惧怕。徐小公爷这个意思明显是对他这个江陵县令不满啊。说不准徐小公爷现在已经写好了一封家书叫人送到南京去了。
    一想到等待他的很可能是魏国公的怒火,姚琛便感到不寒而栗。
    魏国公护犊子是出了名的。要是让他知道宝贝儿子在江陵县受了委屈大闹一场说不准他这顶乌纱帽都不保。
    “这可如何是好啊!”
    正当姚琛一筹莫展之时,师爷岑方献策道:“东主不妨请生员宁修代为说项。”
    宁修?
    姚琛面色稍稍和缓。
    他虽然到任时间不算长,但对这个宁修还是有些印象的。
    在他印象中此人八面玲珑,据说还得到张阁老的赏识,可谓是前途无量。
    最重要的是此人救了徐小公爷一命,救命恩人说话徐小公爷总会听一听吧?
    “快,快去把这个宁修给本官请来。”
    姚县令就像落水后抓住一根稻草般兴奋的说道。
    “东主莫急,想必这宁修会十分感激东主的。”
    对啊!他是七品县令,堂堂朝廷命官。而宁修不过是一个秀才。即便这个秀才很得大人物的赏识那也是个秀才。
    现在他虽然有求于宁修,但凭着师长父母官的身份想必宁修一定会答应。
    若是他以礼相待,说不准宁修还会对他感激涕零吧?
    ......
    ......
    姚琛心下稍定,命人将宁修请到县衙叙话。
    宁修倒是很给父母官面子,随叫随到没有一丝一毫的耽搁。
    姚县令与宁修在后衙花厅叙话,自有仆从奉上热茶点心。
    宁修自始至终只微微笑着,静候姚县令发问。
    他知道姚县令一定会憋不住先发问的。
    果然姚琛咳嗽了一声道:“贤生啊本官听说徐小公爷害了重病,本官十分关心便派人去请来郎中想要给徐小公爷诊治。谁知这些郎中到了之后却被拦在大门之外。想来是徐小公爷埋怨本官,这之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本官希望宁贤生能够代为说项一二,化解误会啊。”
    宁修作出一脸惊讶的表情:“县尊这是说的哪里话,徐小公爷从没埋怨过您啊!”
    姚琛面色阴沉不定,最终还是叹声道:“宁贤生啊,本官在你面前便不说场面话了。咱们有什么说什么。那日公堂审案时你也在场,难道没看出来徐小公爷对本官断案的结果不甚满意吗?”
    宁修连忙摆手道:“误会,县尊误会了。徐小公爷是想要查出背后主使之人,既然那女悍匪已经毒发身亡,自然是不可能追查了。徐小公爷并非不愿意让那些郎中诊治,实在是他害得病十分凶险啊。”
    姚琛面色稍稍和缓,淡淡道:“是什么病?”
    宁修压低声音道:“是痨病。”
    “啊!”
    饶是姚琛一向沉稳仍是被吓了一跳。
    痨病那可是绝症啊。染上了痨病十个人里九个半都得一命呜呼去见阎王爷。剩下的那半个多半也会变成废人,整日咳嗽不止。
    “唉,想不到徐小公爷竟然染上了痨病......”
    姚琛由衷的同情起徐怀远来。原本这么一个顶级勋贵是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坐享金山银山,美女环绕,人生无憾矣。
    可一旦染上了痨病就等于走向了死亡,真是可惜了一具好皮囊。
    “所以县尊不必忧心。徐小公爷不是在责怪您呐。”
    姚琛嗯了一声猛然间又觉得哪里不对。
    这个宁修既知道徐怀远染了痨病,又对他的想法知道的那么清楚,肯定近期和徐小公爷频繁接触,长时间相处啊。
    痨病可是会传染的,宁修不会也被传染了吧?
    一想到这里姚琛看向宁修的眼神便发生了变化。眼眸中隐隐透着畏惧,身子也下意识的往后靠去。
    宁修简直要乐炸了。
    这个姚县令定力也不怎么样嘛。
    “县尊不必忧心,我也是和徐小公爷书信交流,他发病时我并不在场。”
    听到这句话姚琛面上才有了几分人色,长吐出一口气来。
    “这便好,这便好。不知徐小公爷打算何时启程返回南京?江陵城中没有什么名医,若耽搁了徐小公爷看病就麻烦了。”
    宁修心道你这是怕徐小公爷病死在江陵,魏国公来找你麻烦吧?
    他也不说破,只摇了摇头道:“痨病很难医治,即便徐小公爷回到南京也很难医治好。故而徐小公爷准备去求访名医。”
    姚琛大为惊讶道:“不知徐小公爷打算去何处求访?”
    在他看来除了京师就是南京名医多,徐小公爷难道认识什么绝世高人吗?
    “此人便是李时珍李神医呐。若是在几月前李神医就在江陵城中坐诊,倒是好办。可李神医现在已经去了武昌,徐小公爷要想让李神医瞧诊就得去武昌府。还好学生和李神医有些交情,李神医走时才与学生说了一句。不然现在都没人知道李神医去哪儿了。”
    李时珍?
    姚琛愣了一愣。他来江陵赴任时李时珍就已经离开了,故而二人并未打过照面。不过李时珍的大名他却是听过的。此人确实当的起神医二字。若说天下人中有谁能治好痨病,那一定是李时珍了。
    “好,好呐。徐小公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的。不过为何不叫人把李神医请回来呢?”
    “县尊有所不知,李神医有个规矩,病人若想让他诊治必须亲自登门。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宁修咽了口吐沫说道。
    “何况武昌是布政司辖地,许多珍稀药材也能够寻到,徐小公爷直接去武昌也免去了不少的麻烦。对了这次学生也要同行前往武昌。”
    姚琛直是大喜。宁修说徐小公爷要去武昌求李时珍诊病,这正合他意。
    他现在巴不得徐怀远赶快离开江陵。只要徐怀远离开了江陵那么是死是活都与他没有太大关系。
    哪怕徐怀远死在了武昌,那老国公也只会责斥武昌府的官员吧?
    “如此,便有劳贤生了。”
    姚琛呷了一口茶,淡淡道:“不过贤生也要多加注意才是。毕竟痨病是会传染的。”
    “多谢县尊叮嘱。”
    宁修拱了拱手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学生便先告辞了。”
    姚琛翻了翻茶杯盖子算是默许。
    却说宁修离开了县衙直奔徐怀远暂住的府邸。
    一进院子徐唤便凑了过来道:“怎么样,那姚县令可信了?”
    宁修点头道:“演的这么像他如何能不信?徐小公爷呢?”
    “哦,我家少主在后院呢,且随我来。”
    徐唤把宁修领到后院,只见徐怀远正在院子里舞剑,却是虎虎生风哪里像得了痨病的样子?
    徐怀远舞完一套剑法,见宁修来了便上前几步道:“宁朋友,咱们这出戏演的如何?”
    “现在姚县令已经深信不疑巴不得徐小公爷赶快离开荆州呢。不过这还不够。我们需要再加一把火。”
    宁修淡淡说道。
    “哦?再加一把火,怎么加?”
    徐怀远十分好奇的问道。
    “那一双白莲教悍匪皆已毙命照理说其背后主使之人已经安全。但若是其听到徐小公爷将要离开江陵前往武昌的消息后,肯定会动心。所以我们需要把消息放出去,然后在路上等他。我相信他一定会出现的。”
    “嗯。”
    徐怀远点了点头。
    原本他是想从那个女匪身上做文章的,无奈其突然暴毙只能随机应变诱骗背后主使之人现身了。
    为此徐怀远不惜假托染了痨病亲自作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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