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自己有个女儿,赵婶就说什么都要让女儿读书识字,宁可自己再辛苦一些,也想着多买两本书给女儿看。
    丈夫去世的早,差不多孙晓惠下生没两年就死在了山上,赵婶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原想着进侯府当个粗使婆子,谁知得了顾斐青眼,成了这玿笔斋的管事。
    让她们都各忙各的,顾湘宜简单走了走,随手摸着放镇纸的柜子,一尘不染。
    孙晓惠不敢细看新东家,但她觉得新东家实在美,几乎没见过这般漂亮的姑娘,赵婶倒比她大方的多,夸赞道:“怪道侯府来人说新东家人美心善,果真一副好面孔。”
    听见夸奖自家姑娘,石榴也觉得倍儿有面子,笑说:“我们家姑娘是好看,我瞧着像天仙似的。”
    顾湘宜无奈的笑了笑:“你们这么夸我我可受不住,没得让人听见笑话我。”
    话音刚落,门口进来了一个人,背着光将光亮遮住了一大半,一时间几人没看清他的脸。
    季棠没在门口停留,直奔着赵婶说:“不知上次询问的纸可来货了?”
    赵婶对他有很深的印象。
    她喜欢读书人,读书人身上的气质就与旁人不同,举手投足之间好像都散发着纸香墨香。
    而且像季棠这样的美男子,京城里可不算多。
    看着体型消瘦的季棠,顾湘宜顿了顿,手中的账簿无意识的掉落在地,她晃了晃神想伸手去捡,结果又撞到了身旁陈列毛笔的柜子,差点酿了祸。
    声响不大,却也被季棠听了去。他看向顾湘宜的方向,以为她也是来买东西的,并没有多看,草草收了视线,一举一动都透着云淡风轻之感。
    可她哪里是顾湘宜,她是宁初啊!若是季棠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哪里还会像现在这般淡定。
    孙晓惠麻利的取出了纸,这纸价格极高,是南方渝州郡那边特产的,进到京中一趟起码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原本这纸就是稀有的好东西,再加上其中的车马费,不用提多贵了。
    顾湘宜知道季家现在已经落魄了,却不知他能这般狠心,买这样贵的纸用。
    读书人是有自己的骨气的,平时练画习字时用其他纸无所谓,可要是正式想写些诗句画上两笔,那就一定要用配得上的好纸,就算日子过的再窘迫,也不能在这方面让步。
    纸也有便宜的,纸面凹凸不平,墨线写在上头都不均匀,还有七八分一刀最便宜的纸,一笔上去墨就晕开,你字写的再好看也没了样子可看。
    孙晓惠那裁刀时都是小心翼翼的,哪怕这活计她每日都做,这会儿做起来也有些进账。裁好了纸,整整一匝装在匣子里,担心受潮周边缝隙都用蜡填上了,可见这纸的娇贵。
    眼看着季棠想掏银子,顾湘宜连忙出口:“给半银就好。”
    赵婶神色一顿,孙晓惠和季棠也是一样,只有石榴还算淡定。
    她和姑娘是见识过季棠在大街上救下差点被孟绍元毁了名声的姑娘,这样的人一表人才,心肠也好,既然是在自家的铺子里,那免他一些银两也算正常。
    季棠继续掏着银两,低声说:“无功不受禄,怎么只能付半银呢。”
    顾湘宜明白,除了石榴,其余的三人都误会了,她只有解释道:“上次在街上,我亲眼见识了公子与孟绍元对峙,将那姑娘从虎口救下,便宜的这些就当是我替那姑娘感谢你的了。”
    提起孟绍元的名字,季棠这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情。
    待他走后,孙晓惠与赵婶相视一眼,对这个新东家有了别样的看法。
    年轻、漂亮,但这与做买卖不同,做买卖可不看你漂不漂亮。不过一个闺阁之女,存留着侠义之心,倒是让母女两个心生好感。
    拿着几册账簿回到伯府,一路上顾湘宜都没说过几句话,一看便知心情不好。
    季老先生死后,季家亲戚旁支都扑上来,撕咬着老先生剩下的这点财产,完全不拿老先生留下的唯一血脉季棠当回事。
    虽然季家的田产铺子都应该归于季棠,偏偏人家一个叫大舅,一个叫三叔伯,再来一个叫二婶,还有什么世叔世伯的,单拿出来那都是长辈,季棠一个文人,从未和别人红过脸,又怎会做出那和亲戚长辈抢遗产的事呢?
    今儿大舅说家里头嫁女,是你一个什么什么表妹,但是手头嫁妆不够,怕嫁过去了被婆家欺负,季棠就算再不愿意,还是乖乖奉上了两个铺子。明儿二叔说,妾室有孕快生了,手头周转不开,庄子田产近一年没什么利润,季棠又只得将两块已经有了收成的田地给了人家,不然马上就会有人说他书都读进了狗肚子,不懂得友爱弟妹,不知道体贴长辈,长辈有难处了都不伸手帮一把。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些亲戚旁支都以为季家是金山银山堆成的,哪里记得季老先生生前的情分,只想着再多捞些好处。
    宁初生前帮过他几次,守住了大部分家业,可如今宁家人无一幸免,顾湘宜没办法再用现在的身份帮助他。
    匣子中装着账簿,石榴跟在顾湘宜身边快步走,两人过了二门,在半路上被拦住了。
    拦人的是顾家四子,顾湘宜的四哥哥,江如画的二儿子顾以涛。
    其实他并非在这儿守株待兔,而是瞧见了一个丫鬟好看,将人拽去了树后头想痛快痛快手脚,结果看见顾湘宜匆匆走过,微风将她青丝吹起,看起来可比这没滋味的丫鬟好多了。
    现在这六妹妹可不像以前一样丑陋了,投缳一次没死成人好像开窍了,稍稍打扮一下那张脸就格外顺眼了。
    此刻顾以涛的心就像是被油烹了似的,恨不能把顾湘宜拽到树后面。
    “六妹妹!”顾以涛狠狠咽了口口水,笑的格外猥琐。
    左右她也不是父亲的血脉,与自己并非亲生兄妹,靠着母亲在父亲面前得宠,好生求一求,父亲应当会把她许给自己做妾的吧?
    这样的念头盘亘在顾以涛脑中,让他差点流出了口水。
    顾湘宜连多看他一眼都懒得看,越过他想回去,结果顾以涛半点脸皮不要,光天化日之下张开双臂拦了她的去路,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着:“六妹妹哪里去?和哥哥到那头玩玩?”
    石榴顿时大怒:“四公子,请您让开,我家姑娘要过去!”
    “主子说话你一个婢子插什么嘴?”顾以涛白了石榴一眼,伸手就想摸一把顾湘宜的脸,可他摸了个空。
    顾湘宜后退半步,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直接将他整个人都踹倒在地上,不等他出声,又是一脚上去,他滚了两圈噗通一声落入了湖中。
    因为他成日好吃懒做,一身肥膘砸的水花溅起老高,身旁路过的丫鬟尖叫不已。
    看着顾以涛艰难的在水中扑腾,顾湘宜拔腿便走,多一眼都不想看这个龌鹾东西。
    江如画听闻二儿子落了水,当即就瘫坐在地,爬起来扶着默娘赶到了湖边,却没见自己儿子。
    “涛哥儿呢!”江如画抓着一个小厮的领子嚷道:“我的涛哥儿呢!”
    “回娘子,四公子被伯爷叫到殷凛轩了。”那小厮回答。
    顾恒钧一向宠爱江如画,他们的儿子落了水,那必然是要安慰询问一番的。江如画秀眉蹙紧,心里惦记着女儿上次在禾吟居被泼了茶,这次儿子又被顾湘宜那个贱人踹进了湖里,她非要让顾湘宜好看!
    哭着喊着到了殷凛轩,江如画差点岔了气,刚进门瞧见顾湘宜也是刚到,估计是刚被叫来的。
    而顾以涛湿着头发,才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这会儿正怒气冲冲的瞪着顾湘宜。
    “伯爷要为涛哥儿做主啊!”江如画大哭起来扑到了顾恒钧脚边:“六姑娘这是要杀人啊!我的涛哥儿从小体弱多病,这落了水别是有了病根,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顾湘宜没忍住嗤笑一声,顿时惹来了江如画仇恨的目光。她坦然的耸了耸肩,问道:“你瞧你儿子胖的那个熊样,哪里看出他体弱多病了?”
    “你!”江如画差点被她气的骂起了人,转身又扑到顾恒钧脚边大哭。
    顾恒钧瞪着顾湘宜:“你说的那叫什么话?敢在院子里和兄长动手,我看你是想翻天!别以为有你姑母护着你,我这个做一家之主的就拿你没办法了!”
    江如画也帮腔道:“伯爷说的是!六姑娘此举可真是奔着要涛哥儿命去的,这要是有什么好歹,我涛哥儿可真是冤枉死了!”
    冷冷的看着那装可怜的江氏,顾湘宜开口问道:“江娘子是从何知道四哥哥落水的?又是怎么知道我准备要他的命呢?你分明是刚来的,不了解内情却在这儿颠倒是非黑白,不管不顾的将一切恶名先按在我的身上,混淆父亲的想法,你这么做意欲何为啊?”
    一席话如青天白日的响雷,劈的江如画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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