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涛话音刚落,那位一道从汽修厂逃出的男子忽然“哇”一声大哭起来。
    林雨涛再次拧亮手电,在对方脸上照射了一下,是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长得白白净净,还是一个大男孩,看年龄,只不过十八九岁。
    “你叫什么名字?”林雨涛问。
    “我叫白进,他是我姑父。”他呜咽说道。
    “小白是哪里人?”林雨涛进一步问道。
    “上海人。”
    哭声引来了钱奕,钱奕明白了一切,叹了一口气对林雨涛说道:“要不就让他以后跟着我们吧?”
    林雨涛没有直接回答,一边将手电递给钱奕一边说道:“钱排长,你带着小白到附近找一些工具,我们一起把老李同志埋了。”
    钱奕带着小白走后,储洪义对林雨涛说道:“小白也是经过战斗考验的,我看咱们就把他收留了?”
    林雨涛点头应允。
    很快,钱奕和白进找来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锹,四人借着点点的星光在附近的田地里掘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坑,并合力把老李同志抬进土坑,细心的储洪义从田埂旁的一棵柳树上,掰断一根柳枝条,插在老李的坟前,以作为铭记。
    或许再过几个月,在春暖花开之际,这座坟前已是绿草茵茵,无人会知道这里究竟埋葬何人,除了他们几位。
    或许再过几年,这根随手用作记号的柳枝,已绿叶成荫,无人会知道这棵柳树的由来,除了他们几位。
    ……
    雷远被再次带回了监房。
    森川和陶嘉渠交谈的这段时间,雷远一直盘着双腿枯坐在床上,整整一个多小时,他一动未动。
    从下午被带到刑讯室到现在四五个小时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从林雪宜的意外现身,到各自经受非人的折磨,以及后来陶嘉渠爷孙的出现,所有的一切,都不在雷远的预案中,他的脑子很乱,唯有这个时候,他可以静下心来,将这一切在心中重新理一理。
    他首先思考的是如何说服林雪宜,眼下,解救林雪宜已无良策,所有的迹象表明,唯有说出有用的情报,鬼子的鹰机关才可能饶她不死。
    林雪宜以往给雷远的印象,总是纤弱多于刚烈,而今天,在古屋对雪宜用刑的过程中,雷远见到了她的另一面,他诧异于她的坚强不屈,诧异于她的无所畏惧,除了对自己的恋人心生敬佩,雷远心中漾起的更多是一种痛。
    因为他知道,再刚的钢,在强大的外力作用下,是不会弯曲的,等待它的只有一个结果——会被生生折断!
    入夜时分,雷远被从监房带出,在森川的安排下,雷远和林雪宜又见面了。
    森川决定给林雪宜最后一次机会,这应该是他的最后通牒,他对她已没有了足够的耐心,他根本不想在一个在他看来价值不大的女共谍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从他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她也只是个谍报员,就他对共党组织的一贯认知来看,这个女人并不会接触到核心情报,充其量也只能通过她挖出一两个同党,至于能否顺藤摸瓜,揪出莫熙翰这个老狐狸,他已经不抱奢望,从下午数小时的审讯结果可以推断,她已顽固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他决定最后一次试试运气,如果雷远还说服不了她,他也只好放弃。
    森川特地启用了一间新的审讯室。
    林雪宜被送到日方管制的鼓楼医院,把伤口作了简单处理,最深的一道伤口在额头,其次是鼻梁上的一道,医生为了防止感染,在她的额头和鼻梁上裹缠了纱布。
    雷远被带至审讯室外间,他看到森川正站在单反玻璃前观察着房内的林雪宜的一举一动,
    他的身后站着陶嘉渠和陶若歌。
    陶嘉渠和陶若歌是被森川特地邀请而来的,合作开采锰矿一事,陶嘉渠提出了释放林雪宜的筹码,后在森川的坚持下,陶嘉渠做出了让步,坦言只要林雪宜拿出诚意,森川必须饶她一命。因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陶嘉渠,他必须尽己所能说服她,这也是森川的初衷。
    看到雷远被带到,森川把目光移向他,主动迎了上去。
    “雷先生,你曾说过要我给你们单独相见的机会,你会试着说服林医生,现就看你的了。”
    “谢谢阁下信任,我会努力的。”雷远来到森川身边,先是朝陶嘉渠点了点头,然后对陶若歌微微一笑。
    陶若歌坦然和雷远打了声招呼。
    雷远透过单反玻璃朝房间里看了看。
    林雪宜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显得出奇的安静,微微低着头,定定地看着桌上的一只水杯。她的脸上,根本没有什么表情。
    “很好,这是她的最后机会了,如果雷先生力有不及,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以开始了吗?”雷远问。
    森川点头,对雷远身后的狱警使了个眼色,狱警会意,解下雷远的手铐和脚镣。
    雷远推门入内。
    推门声并没有惊动林雪宜,她依旧一动不动,把所有的纷扰置之度外。
    “雪宜……”雷远嗫嚅喊了一声。
    林雪宜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雪宜,我有话要对你说!”雷远提高了声音。
    “你说吧,我听着呢……”
    雷远来到林雪宜的桌子对面,背对着墙上的那面单反玻璃,缓缓地坐了下来。
    “我需要你看着我!你不看我,我什么也不会说的……”雷远把双手提起搁在桌子上。
    林雪宜已不似数小时前那般偏激,雷远的话竟然听进去了,她果真把目光投向雷远,只是目光异常的冷。
    “你是来劝我的吧?我尽管是个女孩子,但我有自己的坚持,我不会因为你是我曾经的男友就放弃我的信仰,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再白费口舌……”林雪宜说着开始激动起来,“你选择哪一条路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人微言轻,也不想左右你的未来,但是,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林雪宜的眼里迸发出坚毅的光芒。
    “雪宜,我乞求你先不要激动,听我把话说完!”雷远双目直视着林雪宜,在和她目光交汇的一瞬间,他使劲眨了眨眼睛,接着摆放在胸前的右手忽然五指张开,并快速收拢……林雪宜的目光果然被他的手指吸引,雷远毫不迟疑,手指在桌上立即开始连续敲击!
    这是一串摩尔斯密码,全部采用英文字符。
    若干天前的那天雨夜,雷远和林雪宜在大华电影院楼上的天台上,雷远用点燃的烟头在空中利用摩尔斯密码和她诉说衷肠后,便知道她是一名优秀的谍报员,这般简单的短语密码对林雪宜来说,肯定小菜一碟。
    “?believe?me(请相信我)!”
    “this?is?my?new?project(这是我的计划)!”
    林雪宜目不转睛盯着雷远的右手,这两句短语马上被她收纳,她在极短的时间内看懂了雷远传达的意思。
    林雪宜整个人忽然间就安静了下来。
    雷远从林雪宜突然柔和起来的眼神判断,林雪宜已经明白了他传递给她的信息,
    “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吗?”雷远大脑飞速运转,为了不引起外间森川的怀疑,雷远并未停止和林雪宜的交谈,他一边敲击暗语一边说道。
    “我已经不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了?”林雪宜被动地敷衍道。
    “苍天在上,黄土为证,天地为鉴,海枯石烂!”雷远的语气轻柔起来,他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那一晚的情景,这句话也是当时他发自肺腑的表白。
    说到这里,林雪宜浑身颤栗了一下,眼里蓦然间闪现出一丝泪光。
    “这句话你也忘了吗?”雷远似乎是在责问。
    “我怎么会忘?我怎么能忘?!”林雪宜合上眼帘,两行泪水轻轻滑落。
    “你要相信我,我们会有一个好的未来……”
    “你要我怎么做?”林雪宜无力地问道。
    “放弃对抗,说出你所知道的一切!”雷远断然说道。与此同时,他继续轻击桌板,用摩尔斯密码给她发出了另一条短语:tried?to?varnish?over?the?truth?with?a?lie.(用谎言掩盖真相)?。
    “don't be innocent(别殃及无辜)。”
    “i believe your lies(我相信你的撒谎能力)。”
    发出最后的两条讯息,雷远如释重负,迅疾立身,快步走到林雪宜面前,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雷远的双眼深情凝视了她片刻,复又说道:“苍天在上,黄土为证,天地为鉴,海枯石烂!”
    “我相信你!”林雪宜的手终于有了回应,她的手指在雷远的手心里用尽全力,恨不得把指甲扣进雷远的手心肉中。
    她像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才说出这番话,话一说出,她顿时颓然地重重后靠在椅子上。
    这句话在雷远听来,多少有点一语双关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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