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顶屋内点着黄豆大小的油灯,光线昏暗是橘黄的色泽,照在众人身上的时候,只能够看清他们的轮廓,看不到他们的面貌,仿佛一尊尊黑木雕。跳荡敢死队的多数人围聚在一起,商谈今夜如何夺下怛罗斯的城门。
    虽然这座城市是用錾黄石和黏土砌筑而成,但绝不可小看它坚固度和防御能力,城墙上有铁索牵引的刺檑木和滚石,和带牵引索的床弩箭。
    特别是它的城门,从外部几乎不可能攻破。首先它的城门有两道,不同于中原外城门里面是瓮城,它的外城门和内城门之间是一段百米长廊,攻进第一道城门后,进入长廊内被迫形成长蛇阵,受到两面城墙夹攻,直至全军覆没。
    李嗣业把两根树枝摆在羊毡上,指着它们说道:“夺城门容易,夺城墙难,如果只夺城门,就算把两座城门都夺下来,东门左右的城墙掌握在敌军手里,廊道随时都可能被敌人阻断,到时候对我们来说便是瓮中捉鳖,必死无疑。”
    白孝德摇了摇头:“我们只有五十人,如何既夺城门,又夺城墙,只是城门左右的城墙上,就有四五百人的兵力,倒不如一股作气将两座城门夺下,迅速引军入内后,再去把左右城墙夺下。”
    “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敌方身上,认为他们反应不过来?一旦夺城门的动静传出,敌人的第一反击就是巩固城墙,居高临下攻击长廊,从内城门到外城门这一段就是死亡之地,所以必须把城墙夺下来,然后再去夺取城门,放大军入内。”
    “我倒是有个建议。”段秀实慢吞吞地说道:“城内有四千名牧民青壮,被黑姓突骑施奴役,我们不如利用这些人,弥补我们兵力不足的缺陷,届时导引他们攻下城墙,我们可轻松取两座城门,领大军入城。”
    元涛提出质疑道:“这些人未必可靠,一旦他们泄露了消息,我们行动极有可能胎死腹中。”
    段秀实捏着眉头笑了笑:“其实我本来也不敢轻用这些人,但今天正好发生了一件事,对我们来说倒是个可利用的机会。”
    他将今日上午葛利埃斤因为战马猝死,把牧奴手臂砍掉,更鞭打马料场牧民的事情讲了一遍。
    “葛利埃斤负责管理粮草牲畜和辎重,近四千牧民都在他的管辖之下。偏偏此人生性残暴,对牧民动辄虐杀毒打,他麾下的亲兵队皆是帮凶。我的计划是,先朝这个葛利埃斤下手,将他及亲兵队斩掉头颅,用他们的人头逼迫牧民起事。”
    李嗣业略作沉思,眼眸中闪烁出幽光:“可行!欲行其事须因势利导。今夜子时开始动手,在这之前,大家养精蓄锐枕戈待战。”
    ……
    高耸的圆顶屋内灯火摇曳,毡席上的金器在火焰下闪耀光泽,对面有三个康居美女赤脚踩在白羊毛毡上跳着灵动多姿的舞蹈。
    葛利埃斤盘膝坐在地毯上,手中端着犀角杯,晃荡着红色酒液宛若饮血。他明晃晃的额头上泛着油脂的反光,脸上荡漾着色欲迷人眼,嘴角泛起恶俗笑容。
    外面传来几声惊呼,打扰了他此刻的享乐,美女们讶然地停下舞蹈。葛利埃斤不耐烦地朝外面骂道:“萨努!怎么回事儿!给我出去看看!谁在外面捣乱。”
    “美人们,不碍事,继续跳舞。”
    康居美女们接着摇荡起了腰肢,裙摆在地面上飞旋,如同伞盖车轮。葛利埃斤拍击着手掌,笑容愈发荡漾。
    门外又响起哼叫声,仿佛是某个人的惨呼,听起来很是诡异。美女们又停下了舞蹈,竖起耳朵倾听。葛利生气地扔下犀角杯,对着门外喊道:“萨努,给我滚进来!”
    房门发出缓慢的吱呀响动,声音细微刺耳却又古怪,使得葛利心中发毛。三个康居美女依偎着挤在一起,宛若受惊的小麻雀。
    葛利探头壮着胆子问:“萨努,是你吗!是就给我吭一声!”
    披着铁甲的萨努缓慢地走了进来,行动如木偶般迟缓,眼睛呆滞表情僵硬。
    葛利看到了自己的亲兵队长,更加显得惊恐万状,萨努此刻站在地上,脸上却没有丝毫血色,惨白得像一个死人。
    就在下一刻,萨努的背后闪烁起明亮刀锋,竟然当着他的面,硬生生把萨努的头颅割了下来,鲜血喷涌泼溅到地上。
    “啊!呀!”葛利刚发出惊呼,便戛然而止,康居女们瑟缩在了墙角。提着头颅的人站在他的面前,手中的钢刀架在了他的肩头上。
    葛利埃斤恐惧地瞪大了双眼,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好汉饶命,我手中颇有积蓄,全部给你,可否换一条贱命。”
    凶手嘿然笑道:“吾不取财,不过借你的人头一用。”
    只是下一刻,刀锋挥动飙血三尺,葛利油黑的辫子被人提在手里,滴沥着鲜血往门外走去。跟在此人身后又进来三四人,平端着扣动弩机,嗖嗖嗖!冰冷的箭矢将尖叫的康居美女们射倒在墙角。
    ……
    李嗣业命人兵分各路,手提着头颅前往各处牧民们的地窝子,看守他们的兵卒皆被杀死。很快这些牧民被驱赶集结到草料场上,周围是李嗣业带领的五十跳荡,手中擎着跳动的火把,火光照耀着牧民们麻木的脸。
    白孝德身后背着两把短枪,他的面前摆着几十颗突骑施亲兵的头颅,摆放为一座尖塔,他把最后一颗葛利的头颅摆在上面,形成尖塔的顶端。
    李嗣业双手拄着横刀,对着牧民们高声说道:“我们是唐军,我们的大军就在城外。而这些,是辎重军葛利埃斤及其部属的头颅,此人之残暴你们一清二楚,我铲除他替你们复仇。我需要你们帮我们一起夺下城门,引唐军进城。攻克城池后你们便能恢复自由,夺回你们的房屋,寻回你们的子女!可否?”
    白孝德紧接着用突厥语在旁边翻译了一遍,牧民中发出了零零落落的喊叫声,听起来并不是很积极。
    李嗣业想了想,换了个角度继续开口说:“以下犯上,诛杀上官,是什么罪责?葛利埃斤已死,如果我们夺城失败,你们会被冠以勾结唐军,诛杀上官的罪名,下场如何你们自己仔细想想!是夺门引唐军入城立下功勋,还是继续留在城中做军奴?你们自己度量!”
    白孝德紧接着翻译了一通,牧民们的喊叫声总算激烈了起来,不知道是因鼓动而兴奋,还是在抱怨唐军的卑鄙行径。
    李嗣业一声令下:“跟在唐军身后,从突骑施人的尸体上捡兵器,与我们进攻东城,夺下城墙,打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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