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料场有熊熊火光腾起,形成了数百丈长的翻滚火龙,染红了怛罗斯城西的半面天空,黑色的浓烟在火焰上空缭绕,汹涌翻腾恍若妖魔降临。
    堆积如山几千车的干草,是黑姓突骑施敢于长期固守的保障。一旦这些牧草烧尽,城中的近万匹马,数万头牲畜没有食物,尔微可汗所部也就断绝了食物的来源,唐军今晚就算拿不下城池,怛罗斯城的覆灭也是指日可待。
    战争的残酷也在这里,牺牲无数的生命,被席卷在其中的人均会成为受害者。
    战争漩涡的中心,受害者之一尔微可汗躺在圆拱顶的大殿中深夜难以入睡,他心中有积忧,总是难以清静,翻来覆去之后,只好从羊毛毡毯上坐起,披了一件白袍走出殿门。
    他只是抬头一瞥,惊愕的表情便浮现在了脸上,整个西边的半片天空被染成了红色,地面上肆虐着翻腾的烈焰。
    “来人!快来!”
    尔微可汗惊叫出声!
    可汗的弟弟拔斯叶护和陂拔吐屯闻声赶来,看到远方的火光也大惊失色。
    尔微可汗颤抖着手指指着西边嚷道:“那里是什么地方?是不是草料场!为什么起火!葛利埃斤在哪儿!他的草料场被烧了,他是干什么吃的!”
    拔斯叶护连忙抱胸行礼说道:“可汗息怒,我立刻调集人马过去,看看到底是谁在作乱!”
    陂拔吐屯也主动请缨:“定然是牧民中混进了唐军奸细,我立刻遣督战队召集各部前去救火,能救下一部分算一部分!”
    “还等什么,快去!本汗的大业都毁在了你们手里!”
    整个怛罗斯城乱成了一锅粥,为了救下囤积多日的牧草,睡在城中民居内的军队都被督战队像赶鸡一般轰了起来,蜂拥朝着草料场方向奔去。
    “快救火,快!”
    拔斯叶护站在草料场几十丈远的地方,脸上皮肤能够感受到滚滚热浪扑来。众军士提着水桶站在火圈外围,即使想救火,也被热浪所迫无法接近。
    “快去!你妈的!”
    叶护焦躁地挥动马鞭抽打身边的兵卒,几个士兵扑到距离火焰几丈远的地方,将水桶虚泼在地上,踉跄地跑回来头发眉毛都已经烧光了。
    陂拔吐屯带着亲护军督战队簇拥着无数人赶来,他立刻命令把救火的人身上泼水,让他们披着湿羊毡提着水桶冲进去。
    陂拔吐屯诅咒似的喊道:“葛利吐屯麾下的那些牧民哪儿去了!那些放羊的!放牛的!切草的!这些混蛋!”
    拔斯叶护猛然醒悟:“快,来人!把葛利给我叫过来!”
    陂拔亲自带着督战队前去,发誓要把这个好吃懒做的肥猪的肚肠给剖开抽出。
    等不到一刻钟,陂拔急匆匆地赶回来向叶护报告:“葛利被人给杀了!连同他的亲兵队几十人!连他暗中豢养的康居女也没有放过!”
    “谁干的。”拔斯叶护低下头自言自语,猛然抬起头来惊声道:“快!东城门!都去东城门!”
    ……
    游牧民族的兵和民无需区分,就算只是放羊的汉子,各方面素质要好过种地的农民。中原百姓造反说是揭竿而起,牧民起兵直接就可以挽弓。这些怛罗斯城的牧民被黑姓突骑施征调为奴前,都是既可以放羊,又可以射猎的好手。
    他们捡起被唐军杀掉的突骑施兵的刀枪,迅速加入了战斗。
    李嗣业在草料场放了一把火之后,带着牧民们分三路从怛罗斯城中偏僻的街道扑向了东城门。漆黑的夜幕,天尽头的熊熊火焰,乱做一团的突骑施兵,都成为了他们最好的庇护。
    城头上的突骑施兵卒看到了远处的大火,也听见了救火的喊叫声,这大火自然有人去救,他们只要做好坚守城岗的职责即可。
    远处坡道下密集的脚步声响起,无数的火把在快速接近,兵卒们紧张之余大声喊问:“你们是哪里的?为何深夜来东城墙!”
    一口味道纯正的突厥语喊了过来:“我们是尔微可汗的亲护军!城中潜入了唐军奸细,唯恐敌军前来破坏,特来增援城头,防止敌军有内应!”
    兵卒们尚在猜疑这些话的真实性,迅速接近的队列前方,一个汉子手中的短枪已经飞投而来,正中兵卒的肚腹,他手中的火把从城头上掉落。跟随着短枪的轨迹,数百把弓弩攒射箭支,黑暗中喊杀声,呻吟声和沉闷咆哮声混杂在一起,刀枪撞击迸溅出了火花,被斩断的肉体发出撕裂声。
    城门的南段城墙上拼杀已经开始,借着黑暗中火把照出的微弱光亮,段秀实带着众人近距离射了一轮弩箭,紧接着冲上了城头,牧民们齐齐端着捡来的长矛,将突骑施人挤压到跳城而亡。
    段秀实挥动横刀斩断了最后一名百夫长的头颅,从腰间的箭囊中抽出响镝,搭在长弓上朝着东方仰角抛射,尖利的一声哨响划破了长空。
    田珍站在对面城头的尸体堆上,从白孝德手中接过响镝,挽弓射出,第二道尖利的鸣叫声响起。
    李嗣业领着三十人朝着城门口扑来,身后跟着数百名提着各式兵器的牧民。守城门的突骑施百人队朝着眼前擎着火把的脚步声胡乱射箭,对方零零落落地摔倒在地,擘张弩的弓弦砰声作响,突骑施人在漆黑中倒下。
    “收弩,拔刀!”
    众兵卒把弓弩收回,从腰间抽出了横刀,李嗣业带头大喝一声,双手持刀并行前冲。后排的牧民用火把给他们照出光亮,一阵沉闷的砍杀声结束后,众人涌上城门,并肩抬开了门档。
    陈旧的包铁城门发出了涩滞的摩擦声,在不寻常的时日里,城门的开合昭示了重大历史事件发生,听来积淀了许多沉郁厚重的色彩。
    他们举着火把穿过长长的廊道扑向第二道城门,李嗣业从背上抽出响镝,喊道:“拿弓来!”
    一名军士上前,把长弓递到了他手中,李嗣业将箭枝搭上弓弦,拉做满月,抬头朝着天空射出了响镝,如同风铃在空中震荡的尖啸声,响彻了怛罗斯城内外。
    夫蒙灵察的红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抽出了腰间的环首刀,握在手中高声说道:“鸣镝已响!进城!”
    他刀锋挥舞的所在,火把一个接一个亮起,宛若星火传遍了整个方阵,朝着怛罗斯的城门涌去。
    李嗣业带着众人冲向了城门,他的头顶上厮杀声响起,突骑施黑姓已经警醒,开始与他们争夺城头的控制权。
    现在拼的是时间!
    “杀!”
    李嗣业从箭囊掏出箭矢,朝着漆黑的城门洞中射击,突骑施人挽弓反击,他的右肩上中了一箭。他忍着疼痛,将箭矢拔出,搭在弓上反射了回去。他随即扔掉了长弓,双手挥舞着刀锋劈杀过去。
    城头上白孝德左右手持着双枪扑进突骑施人中,如同恶虎扑入了羊群,枪尖戳透了一个又一个兵卒的脖颈。他身上沾满了鲜血,精神却愈发亢奋。
    田珍挥舞着刀锋在敌人冲杀,他身上挂彩多处,体力丝毫没有下降,眼见得身边袍泽一个个倒下,他大吼一声冲进了敌群中,先把手持火把的杀倒,然后趁着黑暗挥舞狂刀,尽情挥洒着鲜血。除了自己,所有人都是敌人,拼命砍杀就是了。
    然而所有人都倒下之后,两把刀却撞在了一起,他从刀锋上的幽光看得出,对方和自己使用一模一样的刀。
    “报上名来!我是田珍!”
    那人回答道:“我是燕小四!”
    李嗣业在黑暗中避开了刺来的长枪,他的脸颊被枪头划破,双手抱着刀柄刺了过去,将最后一名守门武士用横刀钉在了城门上。
    他身上多处伤口开裂,忍着疼痛用肩膀顶起门档,跟着他冲出来的牧民们纷纷跑到了门档下,曲下膝盖合力上抬。
    “一,二,三!”
    “城门开了!”
    成千上万的唐军涌进了城门,他们穿过长长的廊道,蜂拥着冲向了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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