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们点头。
    他打马沿着那方向走了一段,发现沿途有散落的树枝,切口齐整,应该是木柴,这些木柴往前散了一路,可见运柴的人很慌忙。
    公西吾仔细想了想,若桓泽有心,该留下什么线索才是。
    刚想到这里,已经打马去前面探路的聃亏赶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只鞋。
    “在哪里发现的?”
    “湖边。”
    易姜的意识是慢慢被拉回来的,感觉好像有一阵力量在拉扯自己。她睁不开眼睛,脑袋迷蒙,唇上湿热,似乎有气息入了胸腔,好像有了点力量,又一点使不上力气。
    最后终于睁开了眼睛是因为觉得胸腔难受,她猛地坐起来,揪着领口一阵咳嗽,能感受到胸腔的震动,喘不过气来的窒息,可没有一点声音,这感觉很奇怪。
    周围有明亮的火光,一个人拿了厚厚的披风裹在她身上,她盯着那张脸仔细辨认了很久才认出这是公西吾,记忆到此时才回笼。
    公西吾在她面前摇了摇手,嘴唇翕张。她能看出他的唇形是在叫师妹,可是听不见他的声音,下意识侧了侧耳,依然听不见。
    公西吾的双唇终于停了下来,将她抱起。
    易姜浑浑噩噩,靠在他身前看向聃亏,他一路跟在后面说着什么,可她一个字也听不见。
    等到再醒来已经在床榻上,身上已经换上干净衣裳,脸上和手臂都擦了些药汁,辣辣的疼。易姜张嘴叫了一声聃亏,没听到自己的声音,还以为自己没叫出声,聃亏却已奔进了门。
    他站在榻边,嘴巴动得很快,神情焦急,但易姜一个字也听不见。她终于记起刚被救起时的情景,意识到了什么,不禁瞪大了眼睛,一手捂住了耳朵。
    她居然听不见了……
    聃亏眼里不禁含了泪。她根本不知道那晚在湖边他们用了多长时间才把她叫醒,此刻她也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每天进食都是靠婢女撬开牙关灌一些小米汤下去。聃亏甚至一度怀疑她就要救不回来了,没想到刚才居然听到她在叫自己,如何能不激动。
    那晚公西吾将她带回来时就说她可能是失聪了,聃亏当然知情,连忙扶住她好生宽慰。
    但易姜看着他嘴在动,更加惊慌失措。
    聃亏见状只好赶紧扑去桌边,找了木牍写了字递过来。
    易姜看到上面写着已经请了最好的大夫过来,叫她千万不要慌张,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只能说暂时平静。
    无声的世界太可怕了,看得到别人的脸,知道他们在说话,却不知道他们说的内容,也就无法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仿佛把自己孤立了。
    聃亏走后,易姜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委屈的想哭。
    她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她,她该过着普通人的生活,而不是在这里每天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为活命挣扎。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明明已经下了决心要接受现在,就不能再有这种情绪,一旦开了头,以后可能就会越来越放纵这种想法,她就会在挫折面前变得越来越脆弱,而这个地方容不下脆弱。
    她狠狠抹了一下眼睛,起身下床,将平原君送来的那些竹简都翻了出来,挑出其中赵国官员那一部分。
    刚来时她觉得安分守己就能活下去,后来入了大牢觉得主动抗争就能活下去,现在发现,要活下去还要有足够的力量。
    如果这是她的命,她也不会就这么认了。
    不让她好过的,又何必跟他客气!
    平原君是三日后过来的。
    聃亏带着易姜的信去他府上拜见,信里说了事情的详细经过。
    他一手端茶一手看信,看到一半,差点一口茶汤喷到聃亏身上,还好聃亏身手敏捷给躲过去了。
    “竟有此事!”赵胜拍案而起,当即备车赶往亚卿府。
    易姜发髻束地一丝不苟,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靠在榻上,隔着帘子向他投来目光。
    赵胜天生是怜惜女子的,见她脸色苍白还带着伤,当即噼里啪啦好一顿指责,又温言软语好一番安抚。
    易姜听不见,也不阻拦,等他嘴巴终于不再动了,自帘后递给他一块木牍。
    赵胜接过去看了许久,眼中露出震惊,正要说话,易姜开口道:“写下来,免得被人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他这才发现旁边早准备好了木牍笔墨,立即提笔写了字递过来。
    “此事当真是公子溟所为?”
    易姜亦写字回复:“我亲耳听到,已派人去查证,之前企图毒害我的人也出自他府中。”
    赵胜又提笔写字:“此事难成,恐有性命之忧。”
    “可若成了,赵氏宗族就该由你执掌了。届时就算王上亲了政,你的地位也依旧无可撼动。”
    赵胜眼神闪烁不定,手抚着短须思考许久才写下句话:“还得看太后愿不愿下刀。”
    易姜慢慢写完一句话递过去:“你不妨去试试。”
    赵胜心里七上八下地走了,当晚一夜没睡,来回转悠,恨不得把地踱出一道坑来。后半夜时终于忍不住,赶赴王宫见了赵太后。
    他也机灵,开头先不说实话,假意骗赵太后说易姜已经被奸人溺死在城外湖中了。
    赵太后自然震怒,待得知凶手是谁,眼中竟有了泪光:“先王一崩,宗族贵老便开始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了,当真要逼死我们不成!”
    赵胜赶紧跪在地上:“无论太后下什么决定,臣都誓死追随。”
    赵太后闭眼:“人也救不回来了,又有何用?”
    赵胜这才说出实情。
    赵太后眼中厉光尽敛,微微摆手:“去请王上定夺吧。”
    宫中随后就派了大夫来给易姜医治,但反复看了好几次,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耳中恐有积水,可又不知该如何排出。
    聃亏不敢说实话,写字告诉易姜说很快就会没事了。
    易姜想到以前学游泳的时候听教练说过,在深水区潜水可能会造成耳膜的内外压力差过大,造成耳膜破裂,引起失聪。
    不过这也有可能是暂时的,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天气已经很冷,易姜的屋子里甚至已经燃起了炭火。
    聃亏端了药进来,看到她靠在榻上一言不发,手里捧着竹简在看,人却像是木头做的一样,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她是鬼谷先生在云梦山里捡到的,亲手抚养长大,当亲女儿一样,如果她当真失聪,真不知道自己以后下了土要如何向他老人家交代。
    “姑娘,喝药吧。”他把药端到她跟前,在她眼前摇了摇手,将她的视线拉了过来。
    易姜二话不说,端过来就一口气喝完了。
    聃亏这才好受了些,她就这点好,遇上个事从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放弃过。
    他端着药碗退出门,迎面走来两个人。为首的是个玄衣高冠的少年,面容刚毅,不苟言笑。聃亏正要问他是谁,跟在他身后的侍从道:“亚卿现在何处?王上来看她了。”
    聃亏吃了一惊,连忙请他进去。
    赵王丹叫侍从留在门口,独自进了门。
    易姜余光扫到有人进来,转头看去,发现来人是谁,立即起身下拜。
    赵王丹亲手扶她起身,取了披风给她,又将她一路扶去案后坐下,自案上提笔蘸墨,写了字递到她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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