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事发之前,刘颂就知道当今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何止是有太祖司马懿之风,论起来应该更多的是魏武之风。
    武皇帝司马炎驾崩,杨骏把持朝政,贾南风处处受到掣肘便想扳倒杨骏。可朝中全是杨党,想要扳倒杨骏就唯有外援。贾南风首先想到的是汝南王司马亮,让他进京听命。但司马亮觉得杨骏势大,贸然进京替皇后做马前卒失败的可能性更大,故而拒绝了贾后的命令。
    于是贾后便联系了楚王司马玮,安东王司马繇,濮阳王司马允。这三人比司马遹略大几岁,真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哪里甘心在封地坐困愁城。贾后来命,几人便一拍即合欣然进京。
    刘颂便是随濮阳王司马允进京的人员之一。
    在司马允与贾后密谋时,刘颂却意外的遇到了太子司马遹。
    刘颂当时实在没料到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会设局引自己入瓮,与太子发生冲突后被拘捕到东宫。
    到了东宫太亲自解开了刘颂的绳索,拜首恳求道:“先前拘捕国相是为了避开当朝耳目,实在情非得已,请相国见谅救我一命!”
    刘颂非常诧异问道:“太子何出此言?”
    司马遹道:“三王进京皆为贾后诛杀杨骏,杨骏跋扈固然该死,但贾后酷虐,得志必然更加猖狂,三王身为宗室,莫不心怀异志,父皇暗弱受制于贾后。敢问国相当此之时,谁能保我性命?”
    司马遹之言一针见血,刘颂目光一凝,随即疑虑顿生!
    太子才十三岁,这些话可不是这个年龄能说的,难道有人教太子这样说?会是谁?
    刘颂不明背后藏着什么,哪敢贸然答应,开口道:“太子殿下何出此言?太子身份尊贵,又有朝中重臣庇护。皇上刚刚继位,又没有其他子嗣,太子殿下位置可以说稳如泰山。宗室虽然势大,但比起禁军任然不如,当此之时,谁敢对太子不利,谁又能对太子不利?”
    “国相可是怀疑有人教我说这些话?”
    不等刘颂接话,司马遹继续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怀疑,然而并没有。连太祖皇帝都赞我聪慧又岂是空穴来风!国相不必怀疑!之所以藏拙,是因为我若是将聪慧显露人前,必为宗室诸子忌惮,为皇后忌惮。
    诚如我以真面目示人,这天下谁能容我?宗室诸子以及皇后忌惮的越是厉害,就越是想除我而后快。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本宫羽翼未丰,哪里能对付得了无处不在的暗箭!恐怕不等继位就丢掉性命了!”
    “诚然如太子所言,继续佯癫也能保全性命!又何必找我?”
    “国相精通律令,也曾任过廷尉一职。连先帝都称赞国相可比西汉张释之,乃是当世法家泰斗。当知道国家稳定皆赖于有成法可依,天下混乱实出于乱法之徒。
    如今朝廷虽然平静,可内有外戚干政,外有诸王窥视。朝中权臣结党营私,朝外世家抱团取利。无论是贾后还是杨骏,亦或是宗室都想做乱法之徒。一旦乱起,我太祖武皇帝分封的诸王纷纷窃居帝位。那会如何?”
    “那会如何?当然是天下大乱!”
    “天下大乱之后呢?”
    “生灵涂炭!”
    “是啊!东汉以来百年纷争,我昭昭炎汉至今元气未复生民凋敝。如此惨痛的教训难道还要再次上演吗?国相是西汉广陵厉王刘胥之后,是堂堂炎汉后裔,怎么能忍心视而不见?”
    “甚至远不止如此!”
    司马遹慷慨激昂道:“当今情势和前朝不同,如今鲜卑,匈奴,羌诸胡已然壮大,可比汉初时期的匈奴,一旦我中原乱起,诸胡乘机南下,我中原没有可比汉武帝的雄主,那会如何?”
    司马遹双眼渐红,眼泪如江河泛滥一般漫出眼眶,冰冷的话语如寒风一样凌冽作响:“那会神州陆沉,华夏衣冠不再!九州黎民遭难,我辈后裔将被发左衽!”
    一番话让刘颂悚然而惊!
    司马遹见刘颂心神被夺,终于道出了目的:“该你我君臣协力,从源头掐灭乱法之徒,方能有一线生机!”
    刘颂心中一震,刚才的恍惚尽去,陡然明白了司马遹的目的。君臣协力,这可是要交付国家重任,太子殿下心有大志,准备招揽自己以为心腹。可自己与太子素无纠葛,他为什么要选择我!刘颂不明所以问道:“天下之才车载斗量,为什么是我?”
    司马遹道:“其一,国相精通律令,才华天生便是为了平乱维稳。其二,国相无子,不会有窃国之嫌,方能君臣不疑倾力相助。其三,国相年老而我年少!”
    刘颂目光一凝疑虑顿消。
    年少便是资本,比谁活的长年轻无疑比老人更具有优势。这样司马遹根本不惧自己掌权,成法之后老臣死去自然可全君臣之道!
    这一次会晤两人彻夜而谈,谈了什么唯有二人知道!
    等司马允交了钱将刘颂索要回来时,刘颂双目深陷神情憔悴,足足睡了两天才好。司马允心道太子果然如传言一般不知尊师重道,不疑心腹已经被司马遹掏空。
    刘颂归来之后,便作为司马允的势力参与到贾南风扳倒杨骏的行动中,受命镇守殿中。这和太子预测一样。贾南风恐怕做梦都想不到最想对付她的人就在眼皮子底下!现在,主谋贾后被囚,参与的宗室安东王司马繇已死,接下来便是剪除司马玮。
    不用司马遹提醒,刘颂道:“现在楚王司马玮还不知道殿中出了变故,我去将他诓到殿中!”
    司马遹道:“好!裴頠暂代你镇守殿中,自己小心,若他不来用强求,你一定要回来!”
    刘颂,裴頠安排擒拿司马玮,司马遹看向杨珧杨济,要收尾少不了几人的配合。现在局势已经大体控制,但王后被囚重臣被戮还需要一个背锅的人!
    这个人早已选定,就是还被押着的杨珧。
    司马遹咧嘴道:“你们说,我要是顺着加厚的额意思说你们谋反怎么样?”
    “不要不要!那样会被诛九族的!”杨济心中疯狂的大喊。
    司马遹要是这样又何必做这些事情,既然现在才说只是需要配合罢了。杨珧理清楚头绪镇定下来,道:“殿下本无此意何必诈我!”
    “聪明!”
    司马遹大赞一声道:“既然被我拿住痛脚,你们就得认!你哥哥杨骏已经死了,杨党无人撑起大局以后失势已经是必然的,如果我是你就会明哲保身以图将来!”
    杨济,杨芷等几人互相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最后看向杨珧。
    蛇无头不行,杨骏已死,杨党未灭。既然太子不一并拿下杨党,便是有他的考量。
    如果司马玮也死于这次宫变,那么这次宫变便有一名顾名大臣身死,一位皇后被废,两位王候殒命。这么大的事情论起来都是重罪,必须要有人来背这个锅。
    杨党就是背锅的最佳人选!
    这种事情必须要杨党有人带头担下,谁担下谁便会成为众矢之的,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
    杨珧是杨骏的从弟,杨济是杨骏的三弟,按资论辈杨珧此时却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晋武帝在位时,杨珧就以赵括之例求免罪诏书保命,可怜到头来却还是不免成为众矢之的。贾后之事已然证明诏书就是一纸空文,现在又被太子拿住,杨珧想拒绝行吗?恐怕一个不答应整个杨家都有倾覆之祸!
    一人死总比一族灭要好,弘农杨氏是春秋羊舌氏后裔,兴于汉朝到如今已经传承近千年之久,对杨珧而言家族荣辱高于一切,为家族计杨珧也别无选择!
    杨珧无奈苦笑一声:“全凭殿下做主!”
    “那我可不客气了!”司马遹道:“此次你哥哥以诛杀谋逆之名身死,你杨氏一党不用担心被事后清算,但以前亲近你们的人事后多半会另外找人投靠,这不是全部。必然有对你们还有期望的人,这些人暂先跟着我可否?”
    “可!”
    “其次是贾后之后谁来主持后宫,以及参与此事之人,有几个必须保下来你们得出力!”
    杨珧瞬间理出了头绪:谢玖是司马遹之母,如今贾后倒台,司马遹选立生母为后主持宫中,不仅是接替贾后,更是为了架空太皇太后杨芷,彻底将司马衷置于掌控之中。这一切做的真是滴水不漏,很难相信是出自少年太子之手!
    杨珧苦笑一声:“谢氏贤良淑德,该当如此殊荣!裴頠,刘颂,张华皆有才华可担当大任,我等自会支持一二!”
    至于杨骏原来所掌握的二十万禁军,杨珧和司马遹都没有提起。不是不想要这二十万禁军的军权,而是根本没办法争。朝中有资格拿走这块肉的只有卫瓘与司马亮,既然拿不到那就退而求其次,拿一些能拿的!
    进退有度!杨珧对司马遹的评价默默的加上字。
    最后便是收尾,杨珧心有疑问试探道:“裴頠是皇后的人,刘颂是淮南王的人,张华没有合适的理由会露出马脚吧?”
    司马遹狭促道:“你挟持太子逼宫,推一个太子的人到前台做挡箭牌有什么不合适的?张华再怎么说也是我的老师,当然有理由上到前台。至于裴頠,贾后倒台他被逼无奈投靠你有什么难理解的?刘颂代表淮南王要与你两败俱伤,你也不好过,彼此达成协议,他为宗室守住最后一道门户你不得不答应,有什么不妥吗?至于我今晚只是被你们诓进宫睡了一觉而已!”
    杨珧心道:合着所有罪名缘由你都已经罗列好了!真不愧装猪大户!
    可这句话杨珧不敢出口!要求太多了被干掉可就不划算了!
    杨骏之死便是因为揽权太盛,不答应能不能活着出宫都是两说!这回虽然交出了一半禁军,却买回一条性命,更是从此只能牢牢抱紧太子!
    手段当真老辣!形势比人强,杨珧心中暗叹一声点头道:“诺,谨遵太子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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