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船向西航行了2个时辰,傍晚时分,桅杆顶的上斗高呼看见了陆地,全船顿时躁动起来。有即将踏上陆地的欣喜,也有即将闯进贼巢的兴奋,贼巢自然遍地金银,也一定有酒有女人,海上的这些日子,实在是淡出鸟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刘关指着西北方向的地平线说道:“看来那道影子就是恶石岛了,大官人,我们趁夜摸上去,杀他个落花流水如何?”自从今天崇文帝第一次拿主意,刘关也不再轻易发号施令,有什么话也是询问的语气。
    崇文看着海天相接处那道模糊影子,淡淡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就是恶石岛?”
    刘关摸摸后脑,说道:“那些海妖就是从这个方向来的。”
    崇文说道:“是这个方向不假,可天这么暗,你怎么知道这个方向只有一个岛?就算真是恶石岛,你就不怕触到暗礁,不怕黑灯瞎火中了埋伏?”
    刘关问道:“那又该如何?”
    崇文指着动荡的海面说道:“我们在外海下锚,明天堂堂正正拜山就是,你身怀利器,何必用那些偷鸡摸狗的手段。”
    刘关一挑大指,大笑道:“大官人果然好气魄。”
    南京,太平门内鸡鸣山,山上有功臣庙和鸡鸣寺,山下有小校场。鸡鸣山以东就是国子监,大康朝的最高学府,国子监内建有四夷馆,专门翻译四夷书籍,培养对外通事,也充作使臣馆驿。
    秋风带来一丝寒意的时候,四夷馆主官太常寺少卿杨荣陪着一位黑衣老僧走进四夷馆。这位杨荣,就是曾经拦住永济天子马头进谏的那位翰林院编修,这次大胆的举动让他得到了永济皇帝的赏识,在崇文帝倒台,官场大洗牌的关键时刻,他得到了太常寺少卿这个职位。虽然从七品官一下子擢升到正四品,但是接待外夷的差事实在算不上重用。
    黑衣僧正是大康永济帝驾下第一谋臣陈仁孝,永济承绪,只是封了他一个僧录司左善政的头衔。但是他实际是最得皇帝信任之人,加上他阴鸷的性格,朝中无人不畏惧此人,背后都称他为黑衣宰相。
    杨荣边走边说道:“仴国使臣来了几个月了,崇文还没有来得及见他们就退位,这些家伙倒赖着不走了,真拿他们没办法。”
    陈仁孝不动声色的问道:“他们所求何事呐?”
    杨荣说道:“仴人这些年一直是南北两帝并立,征伐不休,最终是北帝获胜,南帝后龟山天皇被迫退位。北帝后小松天皇册封大功臣角根尊氏为征夷大将军,建立幕府,威压仴主。尊氏薨,其嫡子角根义诠即位,即是现任将军。
    这次角根幕府派出使臣有两层意思,一个是告知大康仴国北帝后小松天皇为正朔,另一层嘛,自然是求朝贡了。高皇帝海禁之后,仴国百物匮乏,物价腾贵,民不聊生。这位幕府将军生怕民生凋敝,幕府不稳,所以就派这两个家伙出使我大康,恳请通商。”
    陈仁孝点点头,说道:“那么以杨少卿之见,我大康又该如何措置?”
    杨荣说道:“禁海之策是高皇帝钦定,本就有遏制仴人之意,如今仴人困弊,自然不能为祸我朝,足见高皇帝英明,岂能因为使臣哀求几句就轻易更改。”
    陈仁孝半晌没有说话,又走了几步才缓缓对杨荣说道:“杨少卿,若是你以为陛下把你安置在太常寺是冷落你,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为人臣者,当知圣心所虑,你知道陛下最大的心病是什么?”
    杨荣跟在陈仁孝侧后半步之外,既不太远,也不太近。见陈仁孝发问,杨荣摇头苦笑:“鄙陋小臣,无缘天颜,哪里知道天子之忧。”
    陈仁孝听出杨荣语气中的不满,却不着恼,他继续说道:“废帝崇文下落不明,陛下寝食难安啊。到底是高皇帝一脉,就算是崇文不念亲亲之义,当今岂能不顾念骨肉之情。”
    杨荣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突然从仴使跳到崇文了,他随口附和道:“自然是要接到南京奉养。”
    陈仁孝点头道:“可难就难在,谁也不知道崇文到了哪里,焉知刘礼这贼子不是劫持崇文到了海外。果真如此,当今能让高帝子孙被蛮夷折辱么?”
    杨荣站住了,说道:“我明白了,今日大师亲自会见仴使,就有查访崇文之意。”
    陈仁孝转过身看着杨荣,说道:“这就是陛下让你主持四夷馆的用意,也是送你一个立功的机缘,明白了么?我看你满面权骨,你若能解天子之忧,恐怕不足50岁就能入阁。”
    杨荣诧异道:“入阁?”
    陈仁孝淡淡说道:“陛下打算仿唐宋中书省和门下省,设立内阁,以有能为的大员充阁臣。”
    杨荣喃喃的道:“同中书门下?那就是当朝宰相了。”
    陈仁孝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正是。”
    很快到了仴使下榻的院落,一个四夷馆主簿带着通事迎了出来,说道:“杨大人,道衍大师,仴使已经等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走进中堂,只见两个仴人盘膝坐在蒲垫上,正在西侧下首等候。仴国颇有古风,习惯席地而坐,不像大康有高背木椅。四夷馆照顾仴俗,也按仴人起居坐卧布置。
    正中上首同样摆着两个坐垫,看来是为客人准备的。两个使臣的身份却颇为怪异,正使是一个僧人,法名祖阿,副使是仴国丰前国博多港的商人,名叫肥宫。
    见陈仁孝等登堂,两个使者深深伏在地下施礼,双手伫在地板竹席上。陈仁孝嘶声说道:“不必多礼。”和杨荣走到上首盘膝坐下,通事坐到东侧下首。
    仆役奉上清茶,主簿挥退下人,自己也转身退下。中堂上只剩下陈仁孝、杨荣、祖阿、肥宫加通事5人,午后的阳光洒在堂前,树影在微风中摇动,显得静谧安详。
    祖阿面向上首,说道:“下国外臣,谨代鄙国幕府将军角根义诠殿下,向天朝上国大皇帝陛下致敬,祝大皇帝陛下万寿无疆。”通事翻译成汉语。
    陈仁孝微微颔首,说道:“本朝万岁安好,贵国后小松天皇可好?”通事迟疑了一下,人家代表的是幕府将军问安,你回的却是天皇,不合礼数啊。杨荣严厉的目光射过来,通事轻咳一声,照实翻译。
    祖阿也不以为意,回了一句:“天皇陛下安好。”随后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黑漆木函,恭恭敬敬放在陈仁孝面前的小几上,打开黑涵,里面摆着一轴白绢。祖阿说道:“这是鄙国幕府将军角根义诠殿下亲笔写的国书,请转呈贵国大皇帝陛下。”
    陈仁孝静静看着这卷书信,良久才说道:“对不住之至,这封书信我不能接。”
    祖阿心中惊骇,面上却不露声色,他微微欠了欠身问道:“大师这是何意?”
    陈仁孝淡淡说道:“若说这是国书,此书上可有后小松天皇用玺?若说这是将军大人的私信。。。”陈仁孝腰板微微一挺,说道:“天子无私信。”
    两个使臣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面目可憎的黑衣僧如此难缠,既然他连国书都不愿意接,今日到访又是何意?祖阿和肥宫互相看了一眼,还是祖阿说道:“鄙国天皇陛下已经授予幕府全权代理国政,将军殿下关防就等于天皇陛下的敕命,外臣以为并无失礼之处。”
    陈仁孝尖刻的说道:“既然将军就能代表皇帝,那还要皇帝干什么,可笑。”
    肥宫向上首躬身施礼,说道:“鄙国一向都是将军秉政,邀尊天皇,体例如此,与上国确是不同,还请大师见谅。”
    陈仁孝冷笑一声,说道:“那将军就可以飞扬跋扈,目无君父了?如此,与我国确是不同。我国也不愿和无父无君、纲常紊乱之邦交往,贫僧告辞了。”不待通事翻译完,陈仁孝已经站起身,拉着杨荣就向外走。
    这两个仴国使者肩负重大责任,关系一国兴衰,不成想一到南京就受到冷遇。他们愣是不顾羞辱,死皮赖脸在南京呆了几个月,每天都度日如年。好容易大康朝局稳定,新天子登基,又派大人物和他们面谈,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如何不急。
    仴僧祖阿不顾礼数,一把拉住陈仁孝的袍袖,急切的说道:“大师也是佛门弟子,难道就不存半分慈悲之念么。”
    陈仁孝站住了,冷冷说道:“老衲自然是佛门弟子,慈悲与否也不用你来指摘。”
    祖阿说道:“佛说,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难道仴人就不是众生?佛陀悟道传法,不是为了拯救世人的苦难么?”
    陈仁孝转过身看着祖阿,对这个同行说道:“此话怎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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