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里四十六家陵户,供桌上摆了四十六道菜,但装菜的盆、钵、罐、盘合起来有六十四个,有的陵户虔诚,像邬二叔家,蒸了四只鸡装了两大盘,有的陵户家里人多,担心自家端来的不够自家吃的,故而做了两三盆。
    三张供桌拼在一起,回笼重热的菜肴又摆回桌上,桌旁挤满小孩,一道道目光在桌上逡巡,攥在一起的手?蠢蠢欲动。
    “不准动手?啊。”香杏端着最后一道菜上桌,她高声说:“各看好各家的娃,可别抢起来把桌子掀了。”
    “分福肉了啊,都坐好。”陶椿吆喝一声,“陵里人多,一人两块儿福肉,有碗的拿碗,没碗的拿好筷子。”
    “忘记带碗了,下一次可不能再忘了。”邬小婶抱着大孙子跟儿媳妇说。
    翠柳胡乱应一声,她探着头往盆里瞅。
    邬常安端着装祭肉的盆,陶椿拿着勺子,挨个分发?祭肉,年纪大的,她道一声长命百岁,年幼的,她道一声茁壮成长,二三十岁的陵户是陵里的顶梁柱,她道一声无病无灾,轮到少男少女,她道一声一日比一日俊俏,一日比一日貌美,把老少陵户们哄得?笑呵呵的。
    往年,胡家族人吃福肉吃到撑,眼?下他们只能跟陵里的陵户们坐在一起盼着两块儿福肉,见先?拿到福肉的人已经吃上了,一个个吃得?珍惜,他们心里不由升起一股失落,属于他们的东西就这么被分走?了。好在也有值得?欣慰的地方,陶椿在人群里风头无两的势头,将在二三十年后落在他们胡家人头上。
    翠柳拿到福肉了,她戳一坨子香喷喷的猪肉递到青果嘴边,青果一直吃奶,还没添补饭食,更没开过荤尝过肉,但他早已馋饭,这会儿肉递到嘴边,他猛地扑上去,两只胖手?抱着肉坨子啃。
    “好壮的嘴,这小子会吃。”邬二叔骄傲。
    陶椿闻声回头看一眼?,祭肉只有八成熟,骨头上的肉甚至还有浅浅的血丝,她担心奶娃娃吃坏肚子,委婉地说:“猪皮上带的祭火最旺盛,给他切一条猪皮拿回去磨牙,剩下的你们替他吃了。”
    反正以青果的小奶牙啃不断烧得?硬梆梆的猪皮,他就是含一天也不会有事。
    “行,听他婶娘的。”邬小婶把孙子口中?的福肉夺下来,起身说:“你们先?吃,我去老陵长家借把刀割猪皮。”
    “青果奶,你走?一趟干脆把刀拿来,我们也使一使。”另有妇人说。
    “我去拿,你们坐。”胡二嫂不咋喜欢吃祭肉,奈何这是福肉,她不敢嫌弃也不敢扔,正好趁这个机会拿回去煮两滚,再调个蘸汁吃白肉。
    六盆祭肉分完,陶椿和邬常安各戳两坨祭肉坐回到大哥大嫂旁边,她给自己留的是两坨牛犊肉,牛肉嫩,汁水足,还带有火烧特?有的烟熏火燎味。虽说没有放血,但牛犊从宰牲亭再到大鼎里,中?间隔得?还没半柱香的功夫,鲜味盖过腥味,肉吃起来又香又嫩。
    “陵长大人,我们开动了啊。”杜月半是调侃半是征询。
    “可以,都拿起筷子,尝尝大伙儿的手?艺。”陶椿指着一大盆丸子,说:“这是我跟我大嫂炸的,今儿或许是最受孩子们喜欢的。”
    “我喜欢我爹做的炖肘子。”陈青云他儿子嚷嚷。
    陶椿故作生气,她笑着瞪他:“你这小子忒不给面子。”
    周围的人哄笑出声,其他不明所?以的人一脸雾水,纷纷探头询问。
    “傻小子,去尝尝陵长大人做的菜。”雪娘笑着轻拍儿子一下。
    “不好吃也要?说好吃,不能掉陵长大人的面子。”胡家全阴阳怪气来一句。
    “对,今儿只能说好吃,不能说不好吃。”陶椿装作没听出他阴阳之?意,跟着应和,她拿着筷子站起来,说:“你爹做的炖肘子是吧?我来尝尝。”
    “我也来尝尝。”花大嫂凑趣,她跟她男人说:“你瞧瞧,青云兄弟做的菜都能端上供桌了,你煎鸡蛋都能煎糊,回去了好好学一道菜,下一次祭祀你做供菜孝敬公主,供过了再请大伙儿品一品。”
    “行行行,我回去了就学。”
    陶椿挟一筷子肘子皮喂嘴里,味道不错,她咂巴道:“好吃。”
    “是好吃,肉皮炖得?粘嘴,香得?很。”花大嫂说。
    由她们两人一说,陈青云做的炖肘子最先?见底。
    陶椿和姜红玉炸的丸子真如她说的,深受小孩们的喜欢,尤其是七八岁的孩子,胃口小,吃了两坨祭肉已经差不多饱了,坐不住就早早跑了。但看其他人吃得?热闹,他们心里又生馋虫,纯属是眼?大肚子小,不给吃还不高兴,这时候给他们抓一把丸子就能把人打发?走?。
    这顿三百余人的聚餐,从太阳东偏吃到日头西移,吃到最后,桌上的盆、钵、罐、盘都空了,溜来的狗趴在桌下把骨头也打扫干净了。
    三五个男人挑担去打水,妇人们烧大灶,用化雪水的大陶缸烧水把餐具一一清洗干净,供桌也刷洗干净搬进陵殿的库房。
    桌子撤了,陵户们把自家搬来的长板凳规整规整,准备散场了。
    “大嫂,弟妹,小毛玩累要?睡了,我先?带他回去。”香杏抱着孩子来打招呼。
    “行,我们待会儿也回去的。”姜红玉说。
    “香杏,明早早点过来,可别耽误了下粉条。”胡二嫂嘱咐。
    “忘不了,不会耽误的。”香杏抬脚离开,走?时交代:“月哥,咱家带来的碗盆和板凳你别拿错了啊。”
    邬常安跟他姐夫站在一起,闻言,他瞥陵长大人一眼?,她是不是该喊他安哥?
    “走?了,还有一堆番薯没磨,今儿不歇了,把它?们磨完。”负责磨番薯的男人吆喝一声。
    余下的人见状,砍柴的人继续上山砍柴,砍竹子的继续去砍竹子,大点的孩子又兴冲冲地要?驱鸟,其他人把公粮仓里没晒干的番薯淀粉再端出来。
    祭祀的余韵还没散,陵户们又忙起来了。
    日子一日一日地过,番薯磨完了,湿淋淋的粉条晾在了春风里,陶椿家和邬二叔家之?间,新起的大棚支起了框架,在叮叮当当声里,新的石碾子凿成形了。
    盖房的人停了半天,二十余人合力?,抬起捆
    绑严实的石盘运到演武场上,新的石碾子跟旧石碾一左一右立在大灶两侧。
    石碾子抬走?了,手?上的事少了一桩,邬家兄弟俩在陶椿的催促下又带人进山,把大半个月前放倒的树扛回来,这棵大槐树劈掉树冠砍去枝桠后,余下的只有二人半高,但树围二人合抱还抱不拢,抬着下山的时候很是压人。最后邬常安下山一趟,拿来绳索缠在树上,前拉后推在地上拖着走?。一路把树拖下去,地上也烙下一条蜿蜒的小路。
    大槐树拖进邬家,邬常顺安排李家五口人循着拖出来的印子进山捡柴,把路上撞断的小树和槐树的树枝捡回来。
    李老头和李婆子一路骂骂咧咧,骂完邬家人又骂胡家人,老两口气得?半死,但也寻不到脱身的法子,到了后来连自己的女儿都恨上了。
    “要?不是你出这个歪主意,我们会像个犯人一样天天在山里爬来爬去?你去找你婆婆,她不是说不叫家文跟你过了?你去跟她说,放我们回家,你就跟家文和离。”李婆子撺掇道,“她那儿子又不能生,她当是个宝贝?你踹了他,过了一年半载,再在陵里找一个 。不行就再找个姓胡的,生个姓胡的孩子,以后你儿子当陵长。”
    “听你娘的,家文不能生,你跟他没孩子,还过下去做啥?”李老头对女儿再嫁个姓胡的很是心动,他鼓动说:“你当年要?嫁给他不就是看中?他会是下一个陵长?他没指望了,你别跟他了,以你的本事,再嫁个姓胡的不难。”
    李玉梅也动摇了,她沉思道:“你们叫我想一想。”
    “别多耽误,你多想半天,我们就多累半天。”李婆子殷殷嘱咐。
    陈雪冷眼?看着,她琢磨着要?不要?去跟陶椿报信,但这事说到底只与胡李两家有关,不危及陵里,她就作罢了。
    “快捡柴。”陈雪催她男人,“我们早点下山,免得?天晚了,下山的路不好走?。”
    等李家五口人扛着柴下山时,大老远就听见陵里的动静不小,人的说话?声和牛的哞叫声掺在一起,好像是发?生啥事了。
    是帝陵和定远侯陵来人了,两个陵的陵户一起运来二万三千余斤的番薯,山陵使把消息带回去后,这两个陵的陵户留下要?种的番薯,其他的都驮来换粉条,免得?再搁下去就发?芽了。
    同来的还有送俸禄的人,他们赶着三十余头牛,驮来俸银、盐、布匹、草纸、笔墨和其他山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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